“父皇,儿臣觉得六弟的宅院内只有宁王妃一人,是否太过冷清了?”太子躬身向天启帝一拜。
“是啊父皇,东宫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一人、良媛六人、承微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儿臣和二皇兄府宅内姬妾也有十几人,六弟的府宅里就只有一个正妃,怎利于皇室开枝散叶。”恭王嬴昱附和,瞥向嬴陆离的眼神余光中带着赍恨。
天启帝对嬴陆离的漠视已经成了习惯,他无心安排,淡淡道了句:“那就赏几名侍妾,送到宁王府上。”
文钦和丘俭侍立在嬴陆离身后,默不作声。
太子和恭王起了疑心,给他们王爷塞女人,无非是想在王府里安插细作,监视他们王爷。
当初他们都以为这位从平侯府嫡女,就是太子和其他皇子派来监视王爷的细作,因此他们一直对这位王妃心存怀疑,可令他们惊异的是,他们生性冷僻多疑的王爷,竟好似从来没怀疑过王妃。
想到这里,文钦和丘俭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向他们王府的女主人,想知道皇帝要给他们王爷塞女人,她会是什么反应。
尤妙人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反正满脸写着不关她的事,是嬴陆离要纳侍妾又不是她要纳侍妾,她管他那么多干嘛,她只是他名义上的王妃,她还能干涉他?
这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她大方的笑容好似在说:我夫君马上要纳妾了,可喜可贺,在座的诸位到时候别忘了来喝喜酒……
嬴陆离冷睥向她,手中的杯盏皲裂出细缝,唇边挤出的那抹邪魅狂狷的冷笑,冰冷瘆人。
前世嬴奕和嬴昱也曾向天启帝提议要给他赐侍妾,当时晚宴还没结束,她与他同席而坐,中间本留有一定的空隙,她的小手一直抓着他衣袍的一角不放,他瞥了眼,没加以理会。
待到晚宴结束,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眼眶里噙满泪水,喏喏质问他,“王爷真的要纳妾?”
他闭目不应。
她从侧边的小榻上蹭一下站起来,下一瞬膝盖一软,整个身子都扑在他的腿上,哭的梨花带雨,“王爷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她们有我漂亮吗?还是她们身段比我好看?”
天启帝给他赐的侍妾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随他们一起回宁王府。
彼时太子派人半夜掳走她的事才过去不久,尤妙人只想着找一人能护她,她半点也不想被太子盯上,万一下次……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消失,被关进东宫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成为太子的禁脔。
嬴陆离被她哭声扰的烦闷,睁开眼。
尤妙人都快气死了,她虽不说自己长得天姿国色,但说比后面车上那些女子长得好看她还是有这个自信,嬴陆离看到她总一副懒得搭理,看着就烦的表情,是有多讨厌她啊!
“王爷不要喜欢她们好不好,妾身有很多优点,王爷可以试着了解一下妾身。”她就是在求他不要把她丢在府里不管,他能不能重视一下她呀!
若是日后他府里多了那么多解语花,她这个不受待见的王妃可能就彻底被遗忘了。
“你自己想办法把她们赶走,本王不干预。”嬴陆离眼神冷冷。
嬴陆离看都没看那些女子一眼,皇帝的旨意,他不拒绝也没打算碰,他对女人没有兴趣。
尤妙人闻言止住眼泪,人还趴在他的膝盖上,抽着泪嗝,“王爷不喜欢她们?”
嬴陆离再次闭目,不想回答她,同时将自己的双腿往下放,尤妙人手臂下面一空,差点摔倒。
尤妙人没在意,嬴陆离不喜欢那些女子就好,她一定尽快想办法把她们都赶走。
于是,没过了几日,京城里就响起了宁王妃善妒的传言。
皇上刚赏的侍妾,在宁王府被宁王妃苛待,每每宁王要传某位侍妾侍寝,宁王妃总会让人拦着,自己爬上宁王的床,还不准宁王走。
宁王妃逼迫府上的侍妾自行离去,不然她就会想方设法折磨那名侍妾,把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再悄悄让人发卖出去。
对此,皇后传召了她几次,对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尤妙人直言眼里容不得沙子,说嬴陆离要是对别的女人比对她好,她就拿白绫上吊一死了之。
最后皇后看到她生出了厌烦,懒得再去耗神管宁王府的事,天启帝也没再给嬴陆离赐过侍妾。
那段时间,尤妙人演戏演上瘾了,王府内处处能看到她的表演。
嬴陆离自己说的随便她想什么办法把人全都赶走,他不干预。
她不知哪来的胆子,勇气可嘉,多次堂而皇之的闯进嬴陆离的淇奥苑,就算嬴陆离让她睡床下,她也要在他房内待一整晚不走。
有了前世的对比,嬴陆离脸上连冷笑都挂不住,温度一点点降至冰点。
天启帝还有国事与太子、近臣们相商,皇后也与太子妃、梁良娣有话要谈,晚宴又变得松散起来,尤妙人被拘束着待不住,悄悄跟嬴陆离说话,“王爷,妾身的金钏落在房里了,想回去取一下。”
她没看嬴陆离是什么表情,说完就提着裙摆,悄咪咪从人堆里退出去。
尤妙人身子疲累,只想回房间歇息,取金钏都是借口,她从晚宴上溜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带着沉香绕过穿风的回廊,再往里走就是她住的小苑。
圆拱门口,站着一条长长的人影,看到她立时恭敬行了一礼,“宁王妃。”
他的衣着不是大魏人的打扮,是晋国人。
“在下听风,是太子殿下的侍从,特在此等候宁王妃。”
听风面容白净秀气,个子很高,尤妙人在从平侯府见到跟在司马长枭身边的就是他。
“等我做什么?”尤妙人诧异,她不认为回到行宫,他们一个是大晋太子,一个是宁王妃还该有牵扯。虽无人追究他们在林中有何遭遇,他们也理应避嫌离得远远的。
“太子殿下在等宁王妃给他送药。”听风神情自然,言语诚恳。
“送药?”尤妙人不可置信。
“太医开的药殿下不能用,烦请宁王妃为殿下配药。”听风郑重恳求。
尤妙人一下想明白了,只有司马长枭死了,刺杀他的幕后之人才能彻底安心,司马长枭活着从山林中走出来必是大患,幕后之人一定还会从其他地方想方设法让司马长枭死在大魏。
不会有人想到他用的伤药不经太医之手,从另一方面来说,她送的药,他用起来最放心。
“太子殿下换过药了吗?”尤妙人忧心忡忡。
“昨日殿下刚回宫,大魏皇帝在场,太医当着大魏皇帝的面给殿下上过一次药。”听风顿住,又道:“今日太子殿下清醒过来,太医要为殿下换药,殿下只说稍后让属下替他换药,待太医走后,属下验了药粉,里面有毒。”
“太医院的人敢下毒,有证据在手,你们还不禀奏给大魏皇帝?”
“不能确定是太医院的人下毒,或许是送药的路上有人做了手脚,太子殿下说不能打草惊蛇。”荣王做事,怎会留出把柄让人抓住。听风再次恳求道:“太子殿下用的药越少人经手越不会出问题,所以烦请宁王妃给太子殿下送一下药。”
尤妙人心神一晃,他就不担心她会给他下毒?
“太子殿下说他相信宁王妃。”听风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眼睛一弯,一个大高个子笑起来眼睛竟是月牙形状。
为防万一,尤妙人此行自行备了不少伤药,昨夜她回来洗漱完毕,疲累地躺在床榻上睡着后,沉香还帮她重新包扎了手上磨破皮的伤口。
她提起裙摆,回到小苑,司马长枭身上的伤她最清楚,该如何用药她也清楚,拾掇了几样瓶瓶罐罐,尤妙人将锦袋交给听风。
听风不接,眼神凝视她,“太子殿下想请宁王妃亲自送一下药,太子殿下说有话要对宁王妃言说。”
尤妙人顿住,总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司马长枭能有什么话对她说?
她不由地想到她隐藏容貌和想要私逃的秘密都被司马长枭发现了,难道他想对她说的话与这些有关?
尤妙人犹豫片刻,叫沉香回房间等她,她去去就回。
沉香心知王妃行为不妥,嘴唇微张,却不好劝告。
尤妙人跟着听风,从西偏苑一直走到东苑,宫女内侍大多在晚宴上伺候,路上尤妙人没看到几个人。
“王妃请放心,殿下的宫苑四周都有暗卫把守,不会有人突然闯入。”
听风为让她宽心才告诉她,这话听来怎么有点怪异。
她又不是来跟司马长枭私会……
松风簌簌,月亮洒下清辉,庭内石子小径被折射出银色的光泽,寒露悄悄爬上人的肩背,透着丝丝的凉意。
尤妙人走进苑门,看到司马长枭周身包裹着厚厚的狐裘,他人静静躺在苑内的藤椅上,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依然朗目清举。
“太子殿下的伤好些了吗?”尤妙人怀着好意问候。
司马长枭含笑朝她看去,心底愉悦非常,她当真过来看他了。
“太子殿下的伤势未愈,不宜吹风,还是回房间歇息吧。”尤妙人将手里装药的锦袋交给司马长枭的心腹,“这药我拿来之前验过,太子殿下也可让人验验再用。”
“无妨,多谢。”司马长枭毫不在意。
尤妙人站在原地,抿唇,等待司马长枭究竟要与她说何事。
“孤很快便要南归了。”司马长枭目光落在她皎洁的脸颊上。
“预祝殿下南归一切顺利,平安返回。”为了两国的和平,他也得平安回去才行啊!
司马长枭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他缓缓道:“孤误了你一次机会,孤若带你走,你可愿跟孤走?”
尤妙人怀疑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听岔了东西。
“太子殿下……”
他眼含希翼,等着她的回答。
她与他并不相熟,他还是大晋的太子,她如何能随他走……
“你当真将我忘了?”在她神思飘忽之际,他站起了身,声音温柔如水。
尤妙人满眼疑惑,什么忘了?
“灵儿。”这两个字在他心头萦绕了无数遍,却始终不曾将这两个字吐出口。
尤妙人杏眼瞪大,她的小字只有爹爹和高长君喊过,陡然间听到一个绝不可能的人如此称呼她,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还记得寄奴这个名字吗?”司马长枭朝她走过来,他身上的狐裘原来只搭在身上,脖颈处没有系紧,松松的罩着,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消瘦。他笑,“如果寄奴就是我,你会相信我,跟我走吗?”
尤妙人活了两辈子,隔一世,前尘如烟。
她在乎的人失而复得,前世的种种她已然慢慢淡忘。寄奴这个名字好像在她的记忆里出现过,时光荏苒,需吹开表面尘封的灰土才能将那段记忆重新打开。
“梨园里的寄奴,是你?”尤妙人仿佛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何地,恍然间她才发现,此处小苑的景致与南国的庭院极为相似。
她记忆中的小苑里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松树,松树的枝丫从苑中蔓延到墙外,小小的女孩子在里面学舞,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
少年一条腿支起,搭在树枝上,另一条腿垂在半空中摇摆。
她小小年纪,管夫人教习半点也不松懈,她实在支撑不住动作,头上冒出细汗,胳膊酸疼,就快坚持不住了。
忽然弹出一粒石子,哒哒哒滚落到她面前,女孩的好奇心被石子吸引过去。
“诶!你都这么累了,你的教习师傅又不在这里,你怎么不知道偷懒啊?”少年兴味十足地看着她。
小女孩没有理会他。
“我师傅管我也管得特别严,我偷偷跑出来了,刚才好多人找我,我藏在树上他们就看不到我了。”少年面容俊朗,得意之色更显他朝气昂扬。
小女孩还是没理他。
少年是天潢贵胄,从未被人置之不理过,他逆反心理一起,使坏又一粒石子丢出去。
小女孩以为他不高兴要拿石子砸她,那石子看着小,砸在身上可疼了。
她吓得身子一晃,摔在地上。
她皮肉太过细嫩,轻轻一擦就磕破了皮,流血了。
小女孩疼的哇哇直哭,少年心惊,立即从树上跳下来跑到她面前。
少年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轻轻吹气,懊恼道:“我不是故意捉弄你,你太不经吓了,胆子这样小。”
他用她的手帕给她简单包扎好伤口,又扯了扯她双丫髻上面两条桃粉色流苏,觉得十分有趣,他大声笑道:“你长得好漂亮,比我娘亲房里挂的慈航真人身边的小仙子还好看。”
小女孩眼泪还没擦干,听不懂他嘴里什么仙子仙子,只觉得他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