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六道仙人”的老头飘在他面前,和他讲过去的事情,叙说着对大儿子因陀罗的期望、失望以及愧疚。
原来他和宇智波斑都是因陀罗的转世。
但是佐助不想听这些。
六道仙人见他心不在焉,忍不住咳了两声,勉强拉回了佐助的注意力,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能走了吗?”
他面无表情,清俊脸庞上看不出多少情绪,既没有对旧事的探索与好奇,也没有丝毫亲近的意思,和阿修罗转世完全是两个极端。
六道仙人叹了口气。
多交代了两句,给予了力量之后便爽快地把这一代转世踢出了灵魂空间。
不踢不行,他在外边与火影们交谈的分灵已经感受到了属于母亲的力量。
大筒木羽衣再次叹了口气,要是他还在,羽村还在,何至于把要事全托付给这些孩子?
*
佐助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秒,先感知到的便是松软的藤床——过去他常常在这上面休息,已然很熟悉了——接着,便是轻缓的凉风、清淡的花香,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睛。
二代火影那张秽土脸映入眼帘,一双红眼睛幽幽地望过来:“醒了?”
佐助反射性地后退,眼神警惕。
四代火影也带着鸣人闪现过来,与他们会合。
佐助环视众人,秽土的火影们,还有奄奄一息的宇智波带土。
他开口问道:“千叶呢?”
他之前被宇智波斑偷袭,受伤颇重,而今身体全然恢复,应该是接受了治疗,医者必然是千叶;而她决舍不得离开昏迷的他一步,所以……
千叶呢?
她去了哪里?
早就有话想说的二代火影指了指天上。
明月中有月蚀,那道剪影在浩瀚天幕之下只有小小的一点,但宇智波佐助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分明是千叶。
发丝极为浓密,长长地铺开来,为她增添了张扬气势。
容貌略有些变化,但眉眼、衣衫依稀还是之前的模样。
他的千叶。
他从未在千叶脸上见到过这样淡漠、这样清冷的神色。
她是一团热烈的火,温暖明媚又生机勃勃,永远执着永远向上,拥有着许多许多激烈得能将人埋葬的感情……而不是这种、这种样子。
二代火影简单讲述了他重伤昏迷之后的事情,包括那个黑绝突然嚷嚷着“复活吧妈妈”跑到了千叶身上,然后千叶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鸣人则补充说明他们遇到六道仙人知晓真相得到力量的事。
“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解除无限月读。”
“佐助,我们一起才能将辉夜封印。”
鸣人伸出手,显示出他手掌上的太阳印记。
天蓝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期待与朋友并肩作战。
但是佐助盯着他,没有伸出手,手里攥紧了今天早上他亲手为千叶绑上的那条发带。
封印?
什么封印?
封印了辉夜千叶怎么办?
像现在的宇智波斑那样奄奄一息、羸弱垂死吗?
他环顾众人,后退一步,暗紫色的完全体须佐能乎倏忽升起,在众人注视下毅然转身飞向月下少女。
鸣人看着他的背影,错愕叫了声“佐助”,他握了握拳,六道仙术在身,轻易便追了上去。
完全体须佐能乎无疑是个庞然大物。
它轻轻拍打着翅膀,站在千叶面前,显得千叶微小如蝼蚁。
千叶神色淡淡,注视着须佐能乎额心处的人。
他们隔着一道能量墙对视。
千叶歪头,轻轻叫道:“佐助……?”
她的视线被高速移动着的鸣人吸引,眼睛一眨,似是想起了什么,如幽魂似的轻飘又迅捷地闪到他身后,扣住了他的肩:“羽衣……不,是阿修罗,阿修罗和因陀罗……”
“千叶!”佐助大喊,端丽眉眼间蓄满担忧,“我不是因陀罗!你看着我!我到底是谁!”
千叶一怔,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终松手,恍恍惚惚又叫道:“佐助……”
她伸手,触碰到了须佐能乎的额心。
佐助也向她伸出手,纯净的能量体寸寸破碎,只留下他身后一双翅膀。
月色溶溶,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这时候千叶袖子里陡然窜出一条蛇也似的黑影,瞬间占据了佐助半边身子。
它急急叫道:“妈妈!”
少年人原本端丽的眉眼压抑不住地显出几分惊色,被染黑的部位看起来很碍眼。
千叶拧眉,冷酷道:“滚开!”
伸手只一扯,那黑影便哀鸣着被抛开。
千叶一手抱着佐助的腰,将他揽在怀里,略低了点头把他耳边发丝拨开,爱怜道:“没事吧?”
……很诡异。
佐助望着她那一双白眼,有些不安地回手环住她,极轻道:“千叶,你……”
“妈妈!”
黑绝尖叫刺耳,被抛出去的它“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了一旁的鸣人,才没有因为千叶粗暴的动作摔下去。
鸣人被他占了一半身子,神色扭曲道:“这什么东西啊……”
千叶只随着佐助的视线往那边望了一眼,注意力便又回到怀里的人身上,声调温柔:“不怕,我把坏蛋都干掉了。”
她轻轻松松把佐助手里那条发带抽出来,分别系到两个人手腕上,又试着拽了拽,在脆弱的布料被撕扯开来之前停下,露出个满意的笑:“一定不会再叫你一个人了。”
那语气姿态神情动作……无一处不叫人毛骨悚然。
佐助想站出去,千叶的手紧了紧,显示出不情愿的钳制的样子。
于是他安抚地放缓了语调:“千叶,拉手,可以吗?”
可以。
一边鸣人和黑绝各说各的,声音俱凄厉。
千叶全心全意望着佐助,睫毛轻颤,白眼有渐渐转变回去的趋势。
这时候的她竟意外地看上去有几分乖巧。
呆呆的,很可爱。
佐助心下一动,努力平和道:“千叶,你想做什么呢?”
千叶脸上显出迷茫。
“你可以解除无限月读吗?”
“不可以。”她摇了摇头,慢慢解释,“要把查克拉都收回来。”
“为什么要收走别人的查克拉?”
“因为……想要查克拉果实。”千叶艰难地思考着,试图比划,“给佐助,然后我们在一起,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查克拉果实,神树吸收星球自然能量而结出的果实,可以令人瞬间成就血继网罗,此后不死不灭。
佐助一滞。
他的千叶,才不是喜欢长生不死的人。
那是还在大蛇丸那里的时候。
“欸……佐助,你也会看这种书吗?”
“大蛇丸找的,非叫我看。”
他瞟了一眼书名,淡淡解释。
千叶随意翻了翻,有点忧郁地抵着下巴:“哇,感觉主角好惨。”
“惨?”
“一直一直地活下去,看着身边的友人衰老死去,每一次转生,每一次结缘,最终迎来的都是无可奈何的离别。自己虽然还是最开始的样子,其实心里满是伤痕,被磨损得面目全非……”
浮尘在阳光里跳跃,银白的头发染上一缕金色,她侧头避开热烈的光线,漫不经心道,
“作者想写爽文,搞这种深度完全就是赶客嘛,我之前看一本坚强毅力忍传也这样,主角惨得要命……”
“大蛇丸可不认同你的想法。”
“那是他还有梦想……哇,这么说好恶心。”她皱了皱鼻子,趴到桌子上,“就算是像大蛇丸那么自私冷酷的人,心里没有感情,可以抵挡住亲人友人爱人都不存在的寂寞,那都是因为他还有追求。
“怎么说呢……他一直想要穷尽忍术的尽头,探索真理和奥秘,假如他真的长生不死,那么在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如果他完成了他的愿望,我倒觉得,他会很空虚。
“时间会让人成长,不错,但过长的时间只会让人无聊。当他看过这世间所有的风景,学会所有的技术,再也无法从星辰升降、花开花谢里感受到快乐的时候,他自己就会主动去寻找死亡的方法吧?”
最后,她下了定论。
“人生几十年,倒也刚刚好。”
人世间正是因为有人才变得热闹,才会有那么多美好。
他温声道:“我们现在这样,也可以一直在一起。”
“不……”她再一次抱紧了他,一字一顿,格外认真,“会有坏蛋,欺负佐助。”
宇智波佐助陷入沉默。
千叶蹭蹭他的肩,像是压制住了辉夜的意志,再抬眼,已经是她平常时的赤红双眸,正对着心爱的人软和成一汪春水,极亮:“就像我们小时候说好的那样,我们可以去看雪之国的雪,花之国的花,去听雨、看云、读诗,去做世界上一切快乐的事,一起去。”
鸣人大叫:“佐助才不会要那种建立在人类尸骨上得来的快乐!不……你说的,那根本就不是快乐!值得分享快乐的大家都不在的话,根本就称不上快乐!”
千叶终于看向他,却是厌烦,喃喃道:“讨厌的人……”
她轻轻挥手,一道黑洞便出现在鸣人身后,因为黑绝的压制,他竟然没能躲开,就这么直直坠下。
“千叶,你在做什么!”
千叶压住佐助的手,睫毛一抬,赤瞳清澈,毫无后悔之色:“你要为了他和我作对吗?”
“你只是被辉夜的意志影响了……”佐助认真地看着她,“千叶,看着我,不要害怕,我在,我还活着,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就算死我们也会一起死。”
千叶按着脑袋:“不是辉夜,我一直想这么做了。”
“……佐助一直不乖,要是能关起来就好了。那些带坏佐助的人,都杀掉就好了。我只有佐助,佐助也该只有我才对。”千叶语调里是一种平淡的困扰,“我想要佐助全心全意,只有我的爱。”
偏执得过分的爱。
直白浓烈得要人溺死。
站在地上的千手扉间揉了揉一直偷听的耳朵,以过来人的心态冷哼一声:“这就是宇智波啊,一群疯子……”
那些他曾经在木叶村里打听到的,温柔可爱的宇智波少女形象,不过是伪装罢了。
佐助却捧着她的脸,极认真地重复道:“千叶,你只是太害怕了,所以被辉夜影响了。”
他有一双纯黑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些缠绵。
“我所认识的千叶,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陪在我身边的千叶……她善良、热情、可爱,温柔正直,闪闪发光,无数次地给予了我走下去的力量。
“千叶,人人都有私心,你有,我也有。只是我们为了对方,都不会把那些黑暗的念头付诸实践。
“从今以后,我绝不会擅自离开。哪怕是死,我也会努力从净土爬回来找你,违背天命也好,万人所指也罢,所有事情都不能使我们分开。
“千叶,不要害怕。”
血月之下,唯有他们两人。
他一手按着她后脑,灼热呼吸扫过她鼻尖,唇自然而然印上了另一片唇。
除了嘴唇的温度,千叶更早感受到的,是眼泪。
眉眼端丽俊美的少年郎,睫毛一扑簌就是一滴泪,眼珠被水浸得黑亮,泪水漫出他眼眶,慢慢地滴到千叶脸颊上。
像是初春的雨,淡而凉。
千叶环住他的腰,因脑袋里各种记忆与情感混杂而痛得发抖,只能紧紧地抱住支点,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空虚。
辉夜姬的寂寞,辉夜姬的野心,辉夜姬的冷酷,辉夜姬的傲慢……都不是千叶的。
辉夜俯瞰人间,千叶只是凡人。
她最开始,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少女,过着和平自在的生活,有着年少不知愁的烦恼,有家人的爱,有朋友的爱,因为在校园里,在长辈的庇护下,所以哪怕再幼稚都无所谓,反正还不到她挑起生活担子的时候。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突兀地丢到了忍界,重新长大。
她在这里,有可能不是那么好的父亲,有温柔体贴的母亲,有少年老成的兄长,有活泼可爱的弟弟;尽管这个世界并不安宁,但最初给她留下的记忆却是温暖的。
家庭的惊变使得她不安,痛苦的弟弟使得她忧虑,弱小的实力使得她惊慌,旁人的算计使得她再也无法交付信任。
她的佐助,那么小,骄傲得站在阳光下,昂首阔步光芒四射,却一夜沉寂。
那时候的她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姐姐的责任。
一方面,她想要像妈妈那样照顾佐助,一方面,她又难以遏制自己心里的委屈,喜欢和佐助撒娇——人的情感可不是轻易就能控制的东西。
她只能紧紧地抓住自己仅有的家人。
如果她忘记了所有重新来过,那么她不会那么痛苦;但偏偏,过往的回忆影影绰绰地伴随着她在忍界长大,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找上了门,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愈是回想曾经愈是痛恨。
原来,她早早地就被丢到了忍界,在这里度过了好多好多年。
什么现代,什么法律,什么文明,都是千百年以前的东西了。
往昔犹为清晰,离她却那么远,无法企及。
午夜梦回,她时常想,如果她早早恢复过去的记忆,觉醒这份力量……宇智波一族是不是就不会被灭,鼬不会变成那样,她和佐助也会好好地长大?
骄傲地,明亮地,和平地。
而不是在仇恨里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她是恨鼬的。
破碎的瓷器怎么样才能愈合如初?
——不,永远不会。
裂纹将永远存在。
纵然那裂纹使得花瓶看上去更加华美精致,她却独独愿望那只花瓶从一开始就完好无损,哪怕变得庸常,却也平凡快乐。
仇恨是酒,越酿越深。
她耳提面命,许多年许多次,才终于教会佐助什么叫珍爱自身,什么叫“玉石俱焚,伤人伤己”。
刚烈决绝者固然美丽动人,然而破碎之时,除却欣赏这份美丽的人,最痛的是亲者。
碎了就是碎了,再拼拼凑凑,也找不回那个最初的人。
但这真的能怪鼬吗?一个当时才十三岁,就已经因为积郁的痛苦开启万花筒写轮眼的少年人。
——是这个世界的错。
这个畸形的忍界,逼得大家面目全非。
强者横行当世,弱者畏威无德,脑子有病的人想到的拯救世界的办法竟然是拉着全世界一起做梦。
漩涡鸣人说了那么多次要带佐助回木叶……可是,那真的是个好地方吗?
那个漩涡自身都难保,处处遭白眼,他到底是怎么觉得,木叶的村民们还会对回归的叛忍表示友好的?
归乡,归乡。
没有爱的人在,就不算是家乡。
在千叶心里,她的家早在父亲母亲死去、兄长离家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分崩离析。
此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有佐助身侧,才是她的家。
她茫然道:“我……我想实现佐助的愿望……”
宇智波佐助忍下过紧拥抱带来的窒息般的痛楚,声音很轻地哄:“我的愿望不是查克拉果实,而是要千叶好好的。”
“太简单了……我一直好好的。”
“必须要一个目标吗?”他贴着千叶,语调柔柔的,像羽毛,“我想要创造一个十三岁的千叶可以安全回家的世界……
“没有人会被欺负,不会有任何人被迫着去做违心的事……我们一起为着这样的世界去努力,怎么样?”
因为爱这个人,所以会爱她所在的世界,会爱每一个如她那样的人,会想要对这个世界抱以善意,只希望这个世界也将善意回馈给她。
宇智波佐助希望宇智波千叶永远被世界温柔以待。
希望她得到很多很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