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粒石子击破萎靡消沉的水面,连已经昏昏欲睡的刘夫人也睁大眼睛看着自家男人,秦氏姐弟互相交换了眼神,皆在对方眼中寻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乔梁默了默:“乔某人虽无要职在身,却为人坦荡。秦家世叔建议倒是可行,至少这事仅限于我们两家。若在下没猜错的话,您所提及的长辈可是大司马?”
秦明未做正面回应,先是以眼神征询了一下秦淑仪,见秦淑仪轻轻颔首,这才笑答:“乔老爷聪慧,正是我家犬子,秦鹤鸣!”
轮到刘氏不开心了:“老爷,鹤鸣可是兵部尚书,岂能来断这些家长里短之事?”
秦明心里暗骂:这个臭婆娘,不把他搬出来,今夜你还能回去睡觉吗?
面上却不显,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什么家长里短,这可是忠勤伯府的大事,涉及秦家脸面之事,动用一下他大司马又能如何,况且他可是佐儿名正言顺的小叔,又是长辈,正合适!”
他又如和事佬一般分别征求了秦朝初和秦佐的意见,皆是点头同意。他十分满意地起身,向秦淑仪拱手:“请太妃娘娘放心,今日时辰太晚了,待明日鹤鸣过来后再议。”
所有人皆是又累又困,乔梁夫妇衣摆也皆是湿哒哒的,就随同女儿回了乔挽的住处。
林氏是百草堂东家林忠的独生女,会些医术,按着乔挽坚持给她把脉:“脉相还算稳重,看来只是受些皮外伤。”
见如意等人服侍着乔挽躺下,林氏在外间和乔梁嘀咕着:“挽儿可是投缳自尽,势必会有气血不畅,心神失养及清窍蒙蔽等症,我怀疑……”
林氏指了指自己的头,压低声音:“伤到了脑子。”
见乔梁皱眉,又说:“这可是我生的女儿,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晓得?就说这两年里,甚至我说句秦家的坏话她都容不得。这捡了条命回来,性情大变,老爷不觉得?”
乔梁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不过现在的挽儿才有我乔家后代的风骨,我觉得甚好。他们竟然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却给我们演这么一出戏。笑话!”
躺在榻上的乔挽迷迷糊糊地听见双亲说话,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他们一向端庄贤雅、温文有礼的女儿早已经被秦家人逼入绝境,自尽而亡了。
到底是她这个外来者占据了原主的肉身,想想自己活在现代文明社会,世界顶尖大学的医学博士,却猝死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不敢想像爸爸妈妈此时的心情有何等悲痛,如若心有灵犀他们是否能感应到她的生命靠着另一个女孩子延续下来?
她手指抚上颈间的缢痕处,嘶,很痛!
是啊,原主给了她重新体会疼痛的机会,重生之恩必将永生来报,就让她活成乔挽该有的样子吧!
醒来时,身上各处关节酸痛,她活动着手脚的腕关节。心中暗自琢磨着,会不会是吊在梁上时间太久的原因……
除了她,别人早已行动起来,乔老爷愣是一夜未合眼,连夜将金银细软都派人收拾了起来,此时已经收拾了好几个箱笼出来。
乔挽揉着手腕走出内室,笑着问:“娘也没睡吗?”
“你爹睡不着收拾家当,叮叮当当的吵得我到现在脑壳都疼。他呀,可是巴不得现在就带你回家呢。”
林氏也顶着一副黑眼圈抱着肩膀看着乔梁收拾东西,脸上浮着笑意。
乔挽搂住林氏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指挥几个嬷嬷收拾东西的乔梁,轻声说:“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我们乔家的声誉也会受到损毁,恐怕日后会更加艰难了。”
乔梁将最后一个箱笼的铜锁“吧嗒”一声锁上,反问她:“挽儿也算是重生一次,你告诉爹爹,声誉那东西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乔挽释然,含笑的眼睛里隐隐有了酸楚。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她身后有无条件支持她的爹娘,还有对她极尽宠爱的祖父。
煽情的话来不及多说,如意急匆匆地跑进来:“也太欺负人了,宫里那位贤妃娘娘居然派了身边的文公公过来,一同前来的居然还有靳家夫人。这不明摆着他们两家联起手来了嘛!”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过来帮我梳妆!”乔挽心情大好,微笑着打断如意的抱怨。
秦佐离家两年整,在太妃娘娘和婆母的虎视眈眈之下,她竟然没穿过一次颜色艳丽的衣裙,一身标准的灰色交领褙子是她的常服,她头的珠钗的款式甚至还不及府中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
守了两年的活寡,失了两年的青春而已,一切还不算晚,她才十八岁,考大学的年纪,干啥还来不及!
穿上陪嫁之时最俏丽的那身蜜蜡黄折枝牡丹襦裙,她皮肤本就比常人白皙许多,这身装扮更显得她肤胜似雪,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只是那道缢痕仍然触目惊地展示着她所遭受过的一切。
本就是瓜子小脸,梳圆髻再适合不过,又配以赤金镶红宝石珠花簪,显得娇美又灵动。
“说实话,奴婢始终想不明白。”如意向她的发髻间插着珠钗,“满京城我就没发现哪个贵女有小姐一半好看,那个靳美姿黑黑瘦瘦的也看不出来哪里好。现在却是小姐给她腾地方!”
插好珠钗的乔挽抬着胳膊转了一圈,裙间的牡丹大朵大朵的绽放开来,美得令人眩目。
乔挽转得晕眩,扶住如意的肩膀,笑着说:“那些本就不属于我呀,用了两年时间终于认清了,也不算晚。”
如意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打算细问。只仔仔细细地又前后将她重新检查了一番,便扶着她跟在乔梁夫妇后面向着前厅而去。
好像这一夜只有乔挽一个人睡了一个安稳觉,不但满血复活,换了新装更鲜嫩了几分。反观秦家众人,皆是黑眼圈,蜡黄脸。
而秦佐好像最惨,应该只是合衣眯了几眼,昨晚的那身宝蓝色团花茧绸袍子竟压了许多褶皱,眼白充血,唇边胡茬明显,整个人显得分外憔悴。
光鲜亮丽的乔挽与秦家人形成鲜明对比,自然乔挽也看到了如意口中所说的靳家来的人,一个长相尖酸的宦官和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皆是不到四十岁的模样,正与秦淑仪喝着茶寒喧着。
事到此时,傻子都能猜得出靳美姿与秦佐之事只有乔挽及乔家人被蒙在鼓里。
乔挽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扶着林氏坐在早为他们准备好的一侧几张太师椅内。
虽然她未与秦家长辈打招呼,秦佐的眼睛却一直毫无遮拦地跟着她,两年前红盖头下那张明艳动人的少女的脸又出现了,那一刻的怦然心动直到今天他也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