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管仲与鲍叔一人赶了一辆牛车,先到集市上购买了一些粮食、葛麻之类的东西,装了满满两车,然后出了临淄城北门,一路向北偏东,朝着北海赶去。
离开临淄的第二天,眼前开始越来越荒凉,平坦的黄色沙土,泛着白碱,从眼前铺展开去,一望无际,没有一棵大树,偶尔有株小灌木,也低矮瘦弱,显得无精打采,稀稀落落的野草随风摇曳,虽是初秋,却早已枯黄,没有了生气,极目远望,看不到一户人家,只有路上三三两两的车辆行人,还有偶尔窜过的野兔,以及那远处的狼嚎,还能让人感到一些生机。
这儿是一望无际的盐碱地。黄河将黄土高原的泥沙搬运到这里,填海造地,淤成了大片的处女地。但是,这土地还十分生涩,远远没有成熟,这黄土的表层下边就是海水,盐碱从地里浸出来,像一层白霜,在阳光下泛着一片惨白。
当年,姜太公分封到齐国,面对这地薄人少的局面,改良土地一时半会难以奏效,只好另辟蹊径,以工商立国,因地制宜,发展渔盐、纺织,吸引天下商人,聚集天下财物,使得齐国很快兴盛起来。后来,随着齐国农业的不断改善,工商业渐不如从前,但在各国诸侯中依旧是强项,特别是海盐,一直是供应中原各国的主要产地。
越是靠近海边,土地越是贫瘠,海边十余里是一片泥水滩涂,寸草不生。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靠捕鱼、煮盐为生。人们将大点的鱼虾晒成鱼干、虾干,或者用盐腌制成咸鱼、咸虾,小一些的鱼虾则沤成虾酱。这些都是内地没有的特色风味,内地虽然也有淡水鱼虾,但绝对没有海水鱼虾的特有味道,运到内地很受欢迎,都是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美食。至于煮盐,那更是家家户户的必做营生,垒上几排灶,每个灶上放一个尖底陶罐——尖底受热面大更省火,里边盛满了卤水,然后生火煮干,水份蒸发后,剩下的都是雪白的盐。
人们用盐和鱼虾制品纳税,剩下的再卖给商人,换些粮食糊口,换些葛麻,织成粗布遮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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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鲍叔赶到北海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到旅舍安顿下,天已大黑。管仲、鲍叔饥肠辘辘,冲着店家主人喊:“来两条清炖鱼,多加点汤,四碗粟米饭!”
二人知道,来到这里就应该吃鱼。海鱼离开海水就死,几天就臭了,根本就没法运输,只有到了天寒地冻的季节,把鱼冻成冰块,才能运出去,但经过冰冻,鱼的味道就差远了,腥味重不说,还死贵,吃不起。而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鱼虾,当地人用它当饭吃,都吃厌了,成天想着能饱饱地吃上一顿黄灿灿的小米饭,而不是大鱼大虾。新鲜鱼虾在这里不值钱,比晒干腌透的便宜多了。把新鲜鱼虾放到水里一煮,不用加什么佐料,味道就非常鲜美。凡是从内地来到海边的人,都会饱餐一顿鱼虾。
不一会,店家将两个大盆端上来,分别放到管仲、鲍叔面前的桌几上。二人正要动箸,门外走进来两个壮汉,大大咧咧地打个招呼:“二位发财!”
管仲、鲍叔抬眼看去,见二人虽是一副商人打扮,却全然没有商人的气度,从头到脚都是地头蛇的神气。
二人以前常来北海,一看就明白,来人是当地的掮客,专门给当地的富商拉买卖,从中赚取佣金。别看他们都是一些当地的小混混,但一聚一大帮,凌弱欺生,专门做些强买强卖的勾当。
鲍叔没好气地问:“有何贵干?”
“那边的两车货物是二位的?”壮汉大咧咧地问。
“是又如何?”鲍叔正饥肠辘辘,心中格外来气。
“那好。二位的货物我们兄弟俩包了,包你二位得个好价钱!”来人笑嘻嘻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十分肯定,一点也没有商量的意思。
“岂有此理!”鲍叔生气地说道。
管仲上前一步,扯一下鲍叔的衣袖,悄声说道:“鲍兄莫急。”然后不亢不卑地对来人说:“二位有所不知,鄙人历来只与高记渔行做生意,对不住了,二位!”
管仲知道,高记渔行是当地最大的商行,不光买卖做得大,后台也硬,据说与上卿高家是本家,在当地没有人敢招惹。于是,管仲扯大旗做虎皮,情急之下,搬出高记渔行来唬他一下。
没想到管仲的话真管用。来人一听,扭头走了。
鲍叔盯着二人的背影,面色还有些愤愤然。管仲却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对鲍叔说道:“来,来,来,鲍兄,别误了趁热吃鱼!”
白白的鱼汤像是加了奶,一看这颜色就知道这鱼是刚刚捕捞的,很新鲜。汤的下面是一条一尺多长的鲜鱼,肥肥的,向上泛着白白的油花。热气飘浮,一阵清香袭来,二人不禁胃口大开,嗓眼里像是有一只小手,一个劲地往里划拉,一会儿就把鱼盆见底了。二人饭饱,就尽早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就匆忙起身,赶到集市,用自己的粮食、葛麻换鱼、盐。无须将货物卖了再买鱼盐,以物易物更为简便,粮食和葛麻是这里家家户户的必须品,需求量很大。
二人并不与人零星兑换,虽然与渔民、盐夫直接零星兑换最合算,但行行都有它的规矩。兑换鱼、盐早就被富商所把持,他们收购了鱼、盐再统一出售,从中赚取高额利润。别看渔民、盐夫年年辛苦到头,也难免挨饥受冻。尽管鱼、盐都不愁销路,但钱都让那些富商赚去了。
钱多了喘气就粗、为人就横。他们手下都有一些爪牙,见到外来商人与渔民、盐夫直接交易就来找茬,不择手段地挤兑你。管仲早年来这里贩盐,为了多赚一点,没少受他们的欺压。
现在,管仲的经济状况尽管不好,但比原来强多了,犯不着再去惹麻烦。管仲找到一个商铺——行商坐贾,贾人都有固定商铺,好在前几年经常来,熟门熟路,很快就谈好买卖,把两车粮食、葛麻换成了满满两车鱼干、虾干、腌鱼、虾酱和咸盐,也不劳二人动手,像这样的大买卖,商铺自然有人卸车、装车。
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已是正午。二人匆匆动身,赶往南阳。南阳在泰山南麓,山南曰阳,故称南阳。从北海到南阳接近三百里,二人少不得起早贪黑、晓行夜宿,一路风尘,四、五日后终于到了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