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齐、鲁边境,再往南就是鲁国的汶阳邑。出南阳城南门十里许就是齐鲁边关,过关就进入了鲁国的汶阳邑。不仅齐鲁两国的边境贸易集中在这里,其他中原各国的商人也云集于此,因而市场规模特别大,交易的商品特别齐全。市场内分门别类,有粮食肆、鱼盐肉肆、桑麻布帛丝缎肆、器皿肆、木材肆、牲畜肆等等十余个市肆,天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对这南阳,管仲和鲍叔牙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些年,二人一直在这里打拼。他们把北海的鱼、盐运过来,一点一点的卖出去,再买成桑麻布帛粮食运到北海。二人不是奔波在北海至南阳的路上,就是在市肆中叫卖、讨价还价。那些年没少受市肆胥吏和市井无赖的欺侮。当时,市场有市长,市场又分成若干肆,每个肆又有肆长,肆长下属又有胥吏若干,有负责验货的,有负责收税的,有负责维持秩序的,等等。一个个都如狼似虎,目光如刀,恨不得在人身上刮去一层皮。还有一些泼皮无赖,成为各式各样的“霸”,粮霸、鱼盐霸、肉霸……每个市肆都有,他们组成团伙,强拿强要,强买强卖,与胥吏暗中勾结,胥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为非作歹不闻不问。
有一年,管仲正在市肆卖鱼,肆霸带着两个小喽啰,在肆中转悠,来到管仲的鱼摊前,有话没话地称赞咸鱼好。这咸鱼的品相确实好,一条条的,完整无缺,干干的,没有一点儿的腥臭味。他挑拣了两条最好的,递给小喽啰拿好,说:“拿回去烤了下酒。”然后,对管仲说:“记账。”
管仲劈手夺过那两条鱼,说:“对不起,你原先拿走的账还没结呢!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这肆霸名叫余孔,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一个善茬。他是肆长的小舅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买卖也不做,整日里带着两个小喽啰,在市肆里搜刮钱财,富商大贾他一般不去招惹,专门欺负小商小贩。别的小商小贩都忍气吞声,随他索要,甚至一些富商巨贾,也随手赏他一点财物,只希望恶人莫生事。只有管仲,每次都竭力抗争,虽然势单力薄,不能阻止余孔索要,但绝不逆来顺受。时间久了,余孔对管仲也有些怵头,但管仲的鱼好,别人家没有这么好的东西,自己又好这一口,忍不住想吃,又不想花钱买,只有强要。
余孔瞪起一双牛眼,狠狠地盯着管仲,说:“又不识抬举不是!”
两个喽啰撸起袖子就要动粗。
市肆里有专门负责巡逻维持秩序处理纠纷的胥吏,叫司稽,这时一个都不见了,任凭他们为非作歹。管仲并不惧他们。他与鲍叔都年轻力壮,有些身手,真打起来,不见得不会把这三人打趴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过一回打架的瘾,痛快一时,却会招来大麻烦,到时候能不能在这地方混下去,恐怕都难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忍了吧!管仲每次都忍,但每次都不认怂,不能让他觉得好欺负,每次都恶语相向,有时也免不了有一点点肢体冲突,但一切都是适可而止,让对方不敢太放肆,自己也不至于有大麻烦。这一次,管仲也不想硬碰硬,只是阻拦一下,不让对方得手太容易而已。鲍叔在一边知道管仲的意思,只是对余孔怒目而视,并没有过来帮腔。他打心眼里鄙视这些市井小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两个喽啰从管仲手里抢过那两条咸鱼,转身就走。管仲也不追赶,只是站在原地喊:“司稽大人,有盗贼!”
每当司稽从管仲摊前经过,管仲便诉说余孔率人抢夺财物,那司稽知道余孔是肆长大人的小舅子,肆长大人都管教不了,自己又能如何?只能躲得远远的,装作没看见。每逢管仲诉说,都说一定彻查,但只是说说而已。有时也私下劝诫余孔几句,又恐怕说重了见怪,这也让他作难。
余孔与小喽啰听到管仲喊司稽,以为司稽真得来了,脚底下加速,走得更快了。他不是怕司稽真得难为自己,只是总不服管教,心里有点犯忌讳。
“站住!”突然一声大喊,余孔心中一愣,还没等回过神来,“啪”的一声鞭响,背上一阵割肉般的疼,接着“啪啪啪”接连一阵鞭响,两个小喽啰也疼得杀猪般地叫起来。三人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壮士,身着甲胄,手持皮鞭,眼瞪得溜圆,一脸怒气,正挥鞭抽来。
余孔与喽啰都是欺软怕硬的无赖之徒,别看长得高大,却浑身都是好吃懒做养出来的肥膘,肯定不是这壮士的对手。更何况壮士身穿甲胄,手持皮鞭,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极像是宫廷侍卫。余孔不敢反抗,只得跪地求饶。
管仲、鲍叔认出这壮士正是莫逆好友召忽,没想到他突然在这市肆里冒了出来,二人忙朝召忽迎来,边走边喊:“召兄!”
召忽厉声吩咐余孔等人:“三贼勿动!”然后,忙向管仲、鲍叔行礼道:“二位兄长好!”
三人相拥,然后又上下打量不已,脸上笑得灿烂,眼睛却热呼呼地生出一层雾气。
管仲、鲍叔问召忽:“召兄何以至此?”
召忽说:“夷仲年出使鲁国,君上让我跟随。今日到南阳,休息一晚,明天出关。抽空来看望二位兄长,不想正遇上这三个蟊贼抢夺财物。”
夷仲年是齐僖公的同胞弟弟,二人关系十分亲密。兄弟如手足,这夷仲年确实是君上的左膀右臂,一心一意辅佐兄长处理国事,并且为人谦恭,处事低调,从不张扬,而齐僖公也十分敬重这位弟弟,这次派夷仲年出使鲁国,就觉得侍卫太少,不够排场,于是派了几个自己的侍卫随行,以壮行色。
召忽对这次随行出使鲁国很是高兴,与管、鲍分别日久,很是思念,这次路经南阳,正好可以顺便看望二位,不想一到南阳,却遇上二位兄长遭人欺侮。召忽立即怒从心生,于是出现了上述鞭打余孔这一幕。
召忽本来就生得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如今又身着甲胄,手持皮鞭,更显得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管仲、鲍叔看着,从心眼里高兴。召忽对二人说:“这三个蟊贼太可恶,待我好好地教训一番。”说着,召忽又扬鞭挥去,一鞭下去,皮开肉绽,疼得余孔三人没人声地嗷嗷乱叫。
鲍叔轻蔑在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心想对这等可恶小人,狠狠地教训一下也好。
管仲却上前制止说:“召兄快快住手!”
鲍叔不以为然地说道:“对这等小人,何必怜悯?”
管仲解释:“事情闹大了,有污夷仲年清名,也会连累召兄。不如我俩为他说情,放他一马,使他不敢再来生事就好。”
余孔听得管仲喊“住手”,急忙过来跪倒在管仲面前,连声嘶喊:“管爷饶命!管爷饶命!”
管仲对召忽说:“饶他去吧。”
召忽问余孔:“还敢欺侮我兄长否?”
“再也不敢了!”余孔连声道。
“还敢来此生事否?”
“不敢,不敢!”
此时,肆长不知从何处听到信息,在司稽的陪伴下,匆匆赶来,看到召忽的一身装束,知道此人定有来头,忙向召忽行礼:“不知大人至此,未能远迎,望能海涵。内弟鲁莽,惹大人生气,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恳请恕罪!”
召忽黑着脸,并不作答。管仲迎上前说:“惊动肆长大人,罪过,罪过!我这兄弟不知他是肆长亲眷,还望不要见怪。”
鲍叔直来直去地说:“肆长大人对亲眷严加管教才好!”
“那是,那是!”肆长满口应承,心想这事不怕小商小贩非议,就怕上司怪罪,还是息事宁人为好。肆长满脸堆笑,曲意逢承道:“鄙人不知内弟如此无行,该打,该打。三位在我肆重逢,我肆蓬荜生辉,烦请三位赏光,到寒舍一叙如何?”
管仲推辞道:“感谢肆长大人盛情,今日不便打扰,容改日拜访。”
肆长说:“那好,我恭候大驾。”然后,回头对余孔说:“还不谢过大人,滚回家去!”
余孔三人慌忙谢过,灰溜溜地走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到管仲、鲍叔跟前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