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庄公准备一番,前往京城洛邑朝见天子。天子对鲁庄公非常热情。这鲁国虽然也是诸侯,但地位却非同一般。鲁国是周公旦之后,而周公旦本是周文王的第四子,周武王的同胞弟弟。当年武王去世时,成王年幼。周公旦摄政六年,主持制定了一系列的典章法规、礼乐制度,待成王长大后,又将王位还给成王,自己北面就臣位。因而,历代天子都高看鲁国一眼,把鲁国视为同姓诸侯中的支柱。
朝见之礼已毕,天子宴飨鲁侯。礼节过后,二人闲聊,鲁庄公问及亲眷,然后,似不经意地谈及婚嫁之事,说到齐桓公虽有妃嫔无数,却至今未有夫人,当提出嫁女于齐桓公时,天子满口应承。当时同姓不婚,王室公主只能嫁给异姓诸侯。周王室分封天下,同姓诸侯居多,异姓诸侯却寥寥无几,大国中只有齐、秦、楚、宋、陈几个,天子嫁女在诸侯中可供选择的范围并不大。并且,齐国与周王室的关系不一般,当年姜太公任周文王太师,被尊称为“太公望”,周武王时被尊称为“师尚父”,是灭殷的第一功臣。他还是周武王的老丈人,他把女儿邑姜嫁给武王当王后,生了周成王和唐叔虞,唐叔虞是晋国的始封国君。周武王取得天下后分封诸侯,第一个把姜太公封到齐国,并授予可以征伐五侯九伯的征伐大权,成了周王朝的军事支柱。到了春秋之际,天下诸侯中齐国最强,所以,周王室历来重视齐国。周天子于十年前就曾将妹妹嫁给了齐襄公诸儿,只可惜诸儿秉性粗野,不把王室放在眼里,冷落了王姬,只顾眷恋文姜,生出那乱伦丑事,贻笑天下,也让王室蒙羞。如今小白即位,重用管仲,励精图治,眼看着国家更是强大起来,嫁女与他正合心意。
于是天子委派上卿单伯至齐,正式册封齐桓公为齐侯,并宣布天子旨意,将公主共姬嫁给齐桓公为夫人。
齐桓公听到后,非常高兴。虽说此时周天子已经对诸侯没有了实际控制能力,不管他册不册封,照样当国君,但得到册封总比没有册封要好,有天子的册封更加名正言顺。于是,齐桓公在宗庙举行册封大典,公室宗亲与与卿大夫全部参加,单伯宣读了天子册文,齐桓公叩拜谢恩,跪着接过册简,恭恭敬敬地陈放到宗庙里。
仪式过后,齐桓公在朝堂宴飨单伯,管仲作陪。一番献酢之后,在一块闲聊。单伯传达天子旨意,说道:“希望舅氏就像当年太公那样,藩屏周室。”太公女儿邑姜是武王王后,后来齐国公主也多有嫁入王室者,所以天子与齐桓公有甥舅关系,故尊称齐桓公为舅氏。
齐桓公听后连连点头,颇为自信地说道:“守臣小白一定不负天子重望!”
管仲忙起身代齐桓公答道:“寡君当奉天子之命,重振我先君太公之威,诛除无道,扞卫周室!”
单伯听了,频频颔首,连声说道如此甚好。他又将共姬生辰八字告知齐桓公,齐桓公心中暗自一算,知共姬年方及笄,正是豆蔻少女,心中自然满意,却不知相貌如何,想要问单伯,却又不知如何张口,心里盼着单伯能够主动去说,但单伯只是说共姬从小乖巧守礼,娴习女工,对长相却只字不提。齐桓公两眼盯着单伯,心里着急,脱口道:“公主年轻貌美,下嫁守臣小白,恐受委屈了。”
单伯面带笑意说道:“公主秀美如玉,天子视若掌上明珠,只是身子有些娇嫩,日后还烦君侯小心照看。”
齐桓公听得心里高兴,口中连连应承说好。
管仲忙对单伯道:“天子下嫁爱女于寡君,实乃寡君之幸!寡君铭记天子厚爱,愿为维护大周纲纪效犬马之劳。”
单伯又与齐桓公商定了迎娶事宜。单伯说共姬远在京城,迎娶路远不便,鲁是天子同姓之国,按照惯例共姬先到鲁国,齐桓公到鲁国迎娶,就让鲁庄公做主婚人。齐桓公一一应承。最后商定迎娶之期为明年初冬。
单伯离开齐国,又到了鲁国。鲁庄公出城三十里迎接,非常恭敬。单伯告诉鲁庄公出使齐国经过,鲁庄公听了非常高兴,心想齐国这下不会来犯了,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高高兴兴地在朝堂宴飨单伯,献酢之礼过后,二人言谈甚欢,交谈中自然涉及齐国的话题最多,酒酣之际,未免说话直白,单伯道这齐桓公言谈举止沉稳,颇有志向,一定是个有作为之君,只是有些好色,对待女人颇不淡定。倒是那个管夷吾非同一般人物,志向高远,神志坚毅,目光深沉若有所思,面若微笑谦和恭敬。君臣二人一唱一合,真是一对明君贤相。太公有灵,齐国当兴乎!齐鲁之地本是东夷之地,殷商旧国林立,大周初立时,武王封太公、周公于齐鲁,实为开疆拓土,镇守东藩。当年,太公封齐,因其俗,简其礼,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仅用三个月就报政朝廷,实现了政通人和。而周公留在朝廷辅政,令长子伯禽治鲁,变其俗,革其礼,用时三年方稳定政局,报政朝廷。当时,周公就预感到以后将是齐强鲁弱,感叹说鲁将北面而事齐!周公之预感应在今世乎?
鲁庄公听了,心怀忧虑,忍不住向单伯讨教:“如此,我将奈何?”
单伯道,我看那小白、管夷吾,志在称霸诸侯。如今王室日衰,天下动荡,纲纪不振,礼崩乐坏,臣弑君、子弑父等大逆不道之事层出不穷。小白、管夷吾上尊天子,下令诸侯,稳定天下,上如天子所愿,下应诸侯所思,正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依在下所见,君侯当捐弃前嫌,顺应大势,交好齐国。如此,虽然齐强于我,但我也不失为大国。
鲁庄公对单伯的话反复咀嚼回味,心里有些酸楚,不甘心拜于下风,但又别无出路,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
却说送走单伯之后,齐桓公即准备聘礼到京城纳币。管仲对齐桓公说欲要争霸天下,少不了天子支持,这聘礼一定要准备周全,还要合乎礼数。齐桓公干脆对管仲说,自己粗疏,恐有失误,不如仲父代劳好了。
管仲并不推辞,连声说好。
不几日,聘礼准备妥当,管仲请齐桓公一一过目。先是玉璋一对,齐桓公看时,没觉得好在哪里,心想玉圭也有不少,不知为何不用,却要用璋。虽然圭、璋都是礼物,但圭是长条形的玉片,一头是方的,另一头是三角的,而璋只是圭的一半,论贵重自然不如圭。管仲看出齐桓公的疑惑,解释道遵照周礼,天子聘礼用圭,诸侯用璋,向天子送聘礼,万万不可用圭,不然就是僭越失礼了。齐桓公听了直吐舌头,这聘礼还有如此多的讲究,说道多亏了仲父,不然真要失礼了。齐桓公一下子来了兴趣,让管仲把这聘礼一一讲给他听。
“这是玄纁束帛”,管仲指着一大捆丝帛对小白道,“这一束共有五匹,其中玄色三匹,纁色二匹。”
“为何是玄纁两色,而不是其它色?”
“玄色象征天,纁色赤中带黄,象征地。玄纁两色象征天地相合。”
“为何玄三纁二?”
“三为奇,阳也;二为偶,阴也。正是阴阳和谐之意。”
管仲又指着两卷鹿皮说道:“这是完整的鹿皮两张。”
“这又有何说?”
“此即伏羲所定俪皮之礼。俪者,两也,皮即鹿皮。两为偶数之始,象征好事成双,夫妻和美。”
齐桓公佩服地看着管仲,想不到聘礼也有如此学问。他问管仲:“仲父以为谁任使者最好?”
管仲不假思索地说道:“必是高子。上卿高傒是天子任命的监国上卿,由高子出使,最为妥当。”
齐桓公当即应允。他对管仲的准备和安排非常满意,对管仲说已到晚餐时间,易牙做了一道美味叫红烧肘子,请仲父一起品尝。管仲见齐桓公说得诚恳,便不推辞,跟随齐桓公入席。桌几上摆满了鱼肉菜蔬,齐桓公对管仲道,仲父先不要动箸,那红烧肘子还未端上。
二人稍等,不一会,易牙端上来两盘猪肘,每人面前各放一盘。这是一个完整的猪肘,油润润的透着光泽,热扑扑的散着香气。易牙用一副竹箸插到肘子中间,轻轻往两边一拨,肉便分开,露出中间的骨头。易牙笑嘻嘻地对管仲道:“请相国品尝。”他见齐桓公对管仲十分尊敬,自己更不敢怠慢。
管仲挟一块肉放入口中,感到肉质糯软,入口即化,满口流香,心中暗暗惊奇,这易牙厨艺确实非同一般。
齐桓公问道:“仲父以为味道如何?”
管仲点头称赞说好。
齐桓公道:“仲父有所不知,易牙的厨艺不仅味美异常,还能袪疾。前些日子长卫姬身体欠佳,疲惫厌食,禳、祝皆无效,而易牙仅用饮食调理,不过十余日,康复如初耳!”
管仲知道,齐桓公尽管已有爱妃数人,但这长卫姬一直是齐桓公的最爱。长卫姬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女人最为丰腴俊美的时候,成熟的就像一个大水蜜桃,白里透着红润,让人不敢用力摸,生怕不小心弄破皮流出蜜汁来。前些时日突然没了胃口,精神倦怠,还不时呕吐,眼瞅着面露憔悴之色,齐桓公看了心忧,闷闷不乐。易牙心细,问君上为何而忧,齐桓公如实告之。易牙听了却说不妨,酸的、甜的调剂饮食,不知咋得就胃口大开,没几日就依旧丰润如玉了。
管仲笑道:“莫非如夫人有喜了?”
齐桓公道:“正是哩!一开始不知是喜,吃惊不小!”
管仲道:“恭喜!恭喜!”
齐桓公道:“这易牙不仅厨艺超群,而且做事机灵,堪当重任,仲父看当委以何职?”
管仲略一沉思,说道:“君上舍得口福?”
齐桓公道:“寡人不愿埋没人才。”
管仲道:“依臣愚见,易牙为君上主厨也是人尽其才。”
管仲自从听说易牙为了满足齐桓公口舌之欲,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给齐桓公吃以后,心中总觉得这人过于残忍,后来又见他巧言令色,八面玲珑,心里便有些防备。但齐桓公喜欢他,自己不免投鼠忌器,再说易牙处处陪着笑脸,又无啥过错,不好过分冷淡他,只是不愿让他掺和政务。
齐桓公不想管仲如此说,察看管仲脸色,隐约觉得管仲不喜欢易牙,便只好说:“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