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大军依次出发。冬日本来天就短,这燕北之地更是天明得晚,卯时天还未亮。齐军为前队,燕军为后援,在蜿蜒的山路上前后排成一条十数里的长龙。不一会儿,太阳从东边山头升起,阳光照在戟矛上,反射出丝丝寒光。一路上旌旗招展,鼓声不绝,给静谧的山间带来了一片喧闹,鸟儿飞来不敢落下,在空中一个折身就又飞远了。
却说这令支国的君主名叫袁木罕,年纪不过四十上下,生得高大健壮,就像一匹驰骋草原的烈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安分的勇猛气息。担任国相的是他的弟弟袁吾术。二人虽是一母所生,但长相性格都极不相同。这袁吾术身材瘦小,性格沉静,不苟言笑,心中的喜乐忧愁从不挂在脸上,一张脸总是平静得像树荫下的潭水,不起波澜,看不透深浅。兄弟二人一武一文,相互配合,倒也是天衣无缝,极为默契。令支国本来就缺水,又加上今年大旱,庄稼无收,草木也长得大不如往年,饿死牛羊无数。兄弟二人商议,依旧像往年一样,遇上灾荒就到南边去抢掠,于是秋后进军燕国,将其国都之外几乎洗劫一空,只是因上次侵入齐国吃了大亏,这次未敢去骚扰齐国,却不承想齐国依旧出兵救燕。袁吾术劝说哥哥速速撤回,已经掳掠数月,该得的都已经得到,满载而归于愿已足,不可再贪恋其他。再说齐人在燕也不会久留,过些时日,如果愿意还可以再卷土重来。袁木罕觉得弟弟说得在理,便点头应允,未等与齐军交锋,便引军退去。
一开始,袁氏兄弟并未想到齐军会涉险远道来伐。等到手下来报,说齐军并未返齐,而是与燕国会师一道来伐,袁木罕听了勃然大怒,说道这齐人欺人太甚、胆大妄为,竟敢越国逞强,本王定教他有来无回!说着便欲亲自率领将士到山中截击齐军,袁吾术却不同意,拉着袁木罕劝说道:“先不必战!从燕境到我令支国,中间山路几十里,道路高低不平。齐人作战不像我们骑马,而是乘车,行进甚慢,无一整天难以到达,若将沿途水井全部填埋,他人畜无水,必将畏难自退,何必战?”
“只是让人欺负到家门口来,让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袁木罕愤愤地说道。
“退一步方能向前跳得更远!”袁吾术自信满满地说道,“大哥先忍忍,好戏还在后头。”他见袁木罕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便缓缓地解释道:“沿途无水,齐人若是知难而退,那是他们的福气,如若不然,他们挣扎着穿过大山,也必在天黑之后,此时饥渴难耐,疲惫不堪,又人生地不熟。到那时我们趁他们尚未扎下营寨,脚跟未稳,以夜幕为掩护,发起突袭,必获全胜无疑。大王到时去厮杀,必然尽兴!”
“好!就依王弟所言!”袁木罕道。
山路崎岖,齐、燕大军行进缓慢。兵车行进在道路中间,步卒行走在道路两边。每辆兵车跟着几十名步卒,遇上道路狭窄或坡道太过于陡峭,步卒便蜂拥而上去推,去抬。翻过一个山头前面又是一个山头,大军在群山之中缓缓行进。一个时辰过后,步卒个个都感到腿上像绑上一块大石块,步履越来越沉重,虽是在天寒地冻之时,脸上却满是汗水。齐桓公看了心中有些着急,如此行军,天黑前要想穿过这六、七十里山区,恐怕难以如愿。天黑之后在山间行军,又恐戎人借夜幕偷袭,那时首尾不能相顾,非吃亏不可。
管仲对齐桓公道:“臣有一法可使士卒精神振作。”
齐桓公望着管仲,不知他有何法。管仲知道齐桓公疑惑,却不去解释,只说:“臣借君上侍从一用。”管仲让易牙将侍从们都集中在路边列队站好,再加上自己的侍从,约有百余人。他自己站到路边的一块巨石上,大声命令道:“夷吾奉君上之命,教汝等唱歌,唱好有赏,不用心者罚!”
侍从们素来知道管仲处事严谨,尽管不知道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行军途中为什么突然要亲自教人唱歌,却也不敢懈怠,跟着管仲学唱起来。
齐桓公在一旁观看,一开始心中也感到诧异,但突然想起鲍叔曾向他提起过,当年管仲乘槛车从鲁国返回齐国,恐怕鲁国反悔追来对自己不利,就在槛车里即兴编了一支歌吟唱起来,众人随着他一起唱,不知不觉中就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莫非仲父又要故伎重演?
不一会就反复学唱了几遍。侍从们都是些机灵鬼,个个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一般人快得多,不出三遍,已经记住,不出五遍,已经烂熟于心。管仲眼看众人已经学成,于是下令,让易牙将这数十人分散在大军首尾各处,每隔数百步有一人,随军而行,放声高歌。每人歌百遍,方许归来。易牙遵命,率侍从前去安排。很快路边响起歌声:
山嵬嵬兮路盘盘,
木濯濯兮顽石如栏。
云薄薄兮日生寒,
我驱车兮上巉岏。
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
如飞鸟兮生羽翰,
跋彼山巅兮不为难!
歌声此起彼伏,一开始还是侍从单独在唱,唱了三、五遍之后,渐渐地有人开始随声附和,当唱至七、八遍时,士卒便一起哼唱起来。歌声铿锵有力,节奏轻快,气势雄健,在山间四处回荡,像一阵雄风吹进了士卒的心中,吹走了浑身的劳累,唤醒了心灵深处无穷的动力,加快了步伐,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不出一个时辰,侍从们陆续归来。尽管已经完成了任务,但仍然唱个不停。齐桓公心中高兴,也跟着哼唱起来。一路走一路唱,竟也忘记了疲倦。
转眼日头开始偏西,行程已过大半,日落之前穿过大山已无问题。齐桓公下令,就地埋锅造饭。不一会,纷纷来报,四处寻找,不见水源,山沟中有几处民居,但人已迁走,水井早被填埋。看来,戎人早有防备,为阻止大军来伐,沿途再也找不到水源。齐桓公不由心中大惊,行军半日,士卒随身携带的水囊大都早已喝空,如果找不到水源,别说吃不上饭,连水也喝不上。他想赶紧与管仲商量对策,转头四顾却不见管仲,这才想起管仲在半个时辰前已到燕军去见燕庄公。燕军士卒不似齐军那么训练有素,渐渐地有些跟不上,管仲只好代表齐桓公前去督促。
“快去请仲父!”齐桓公急忙吩咐易牙,“要快!”
易牙转身上车,掉转车头飞奔而去。
这时,隰朋上前说道:“君上莫急,臣有办法可找到水源。”
“爱卿快讲!”
隰朋不紧不慢地说道:“臣曾听说蚂蚁在有水的地方筑穴,让人寻找蚁穴,在蚁穴处掘地当得泉水。”
齐桓公当即下令,搜寻蚁穴,在背阴处寻找多时,却不见有蚁穴。隰朋略一思索,以手拍额道:“臣一时糊涂!蚂蚁夏居山阴,冬居山阳。如今正是冬季,怎能在背阴处寻找?快去山阳!”
士卒在山阳寻找,果然很快就在山腰处找到,就地挖掘下去,果然很快就挖出了一道山泉。
齐桓公由惊转喜,不住声地夸奖隰朋真是圣贤之人,寡人有圣贤相助,何惧道路艰险!
太阳尚未落山,大军就穿过了群山。大山的出口处正好一左一右有两个山包,齐桓公与燕庄公商议,齐与燕各占据一个,围着山包扎下营寨,两军成犄角之势,便于互相照应。戎人主要是骑马作战,而当时中原华夏诸国主要是车战,两相比较,骑战更为快速敏捷,更利于进攻,而车战虽然受到诸多限制,灵活性不比骑兵,但利于防守。将战车并排起来就像一堵墙,步卒隐蔽于后,也是极好的屏障。管仲特别强调,一定要防备戎人夜里劫营,兵车布于营寨四周,步卒宿于山坡高处,多准备篝火、火把,在各条山道上多准备滚木礌石,士卒轮番值守。齐桓公下令,明早三更造饭,五更出发,直击令支城。
管仲不放心燕营,特别嘱咐燕庄公一番。燕庄公也知道戎人彪悍,不敢掉以轻心,按照管仲要求一一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