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景仁宫的寝殿内寂静无声,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做着差事,或铺床或伺候洗漱或摆放新鲜的时令瓜果。
皇后宜修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镜中的女人珠环翠绕、雍容华贵,美貌依稀尚存,但也岁月匆匆流逝,她没有得到老天额外的眷顾。她的皮肤已不再光洁、细小的皱纹已爬上了眼角眉梢。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剪秋,皇上今晚去了碎玉轩吗?”
剪秋小心地取下皇后头上的点翠九凤缠丝金步摇,柔声安慰“娘娘,莞贵人不过是新宠,皇上图个新鲜罢了。”
宜修双眸微合,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眼角眉梢,“贵人而已,我还不至于将她放在眼里。不过她能让华妃不痛快就是她的一点子好处了。”
“是呢。前一阵子华妃的脾气很是暴躁,听绘春说自沈贵人落水后才稍稍消停一些。娘娘,您说沈贵人落水是不小心还是...?”剪秋边说边转头瞟了下周围。
“你说呢?”宜修的眼皮都没有抬。
“沈贵人向来行事周全,奴婢大胆猜测,应该不是不小心。”
宜修轻轻取下长长的南珠链耳坠,揉着耳朵皱眉道:“这个太沉了,耳朵有些酸痛呢。”
剪秋立即轻揉宜修的耳部,见皇后没有搭理自己的话头,亦不敢追问,心中却有些忐忑。追随皇后多年,她知道皇后向来心思深沉,平时端的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但她却是知道皇后的手段。
“这点子事情还值得来问我?这不明摆着吗?都不是省油的灯。”剪秋耳边响起宜修的冷淬如寒冰一般的声音。
“你是景仁宫的掌事姑姑,凡事要有自己的主张判断,你在我身边多年,不要太小瞧了自己,我信你。”皇后随手将首饰匣里的珊瑚耳坠子塞入了剪秋手中。
皇后起身向床榻走去,剪秋赶紧上前搀扶。
剪秋的眼眶泛红,她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手微微颤抖着。皇后微微扭头瞄了她一眼,来到明黄色褥子上坐下,温言道:“剪秋,你是我的心腹,是我在这深宫中最相信的人,这宫中处处是荆棘、遍布陷阱,我只盼望着你我相互扶持。你明白吗?”皇后拉过剪秋的手拍了拍。
剪秋急忙跪在床前的牡丹花会图纹的厚厚紫红色地毯上,眼含热泪,万分诚恳地道:“娘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奴婢万死不足以报答。”
夜色笼罩着紫禁城,笼罩着景仁宫。廊下的凤凰展翅八角宫灯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微光游游荡荡地照在窗扇上的菱形窗格上,绣着游龙戏凤的明黄色床帐内的宜修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追随着那荡来荡去的微光。
想起睡前对剪秋的轻斥,她心里涌起一丝歉疚,剪秋是她的陪嫁,素来忠心不二,做事也是稳妥又合她心意的。一路走来,趟过多少艰难、扫过多少障碍,都是她们主仆相依相偎。她们了解彼此、信任彼此、守护着共同的秘密,她待剪秋深厚,素来与旁人不同啊。
可今天,剪秋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何以引起她的不快?是啊,为什么呢?
宜修捻转着翻腾着,听着睡在脚榻旁守夜的剪秋呼吸均匀,已经熟睡了。
远远的仿佛传来了一声闷雷,看来要下雨了。下吧,今年有些天旱,下场雨庄稼的收成能好些,皇上就不会为了国库而烦恼了。
是啊,皇上是她的夫君,是她深深在意着的夫君。
可是,她深深在意着的夫君是否也深深地在意着她呢?宜修想到这苦笑了下,她不知道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摆放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发现她此刻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他没有深深地在意着她,自从他见到姐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了。
可是,身为庶女的宜修因为身份低微,向来要强、足智,她终于将姐姐送入了地府,可是她的儿子也夭折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身孕,时光匆匆,她已经年近四十了,看来此生只能无儿无女了。
如果只是无儿无女也就罢了,她还有夫君。可是,即使姐姐走了,夫君的心中不断驻进新人,就像韭菜,一茬一茬的,怎么割也割不完。
没关系,她一直割就好了,幸好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剪秋帮她。可是,她也碰到了对手,那个美艳、嚣张、爱撒娇却又手段凌厉的年世兰,她家世也好,又有个作为皇帝心腹的哥哥,皇帝对她宠爱异常。
她和剪秋主仆二人合力也没能阻挡年世兰的宠爱,她的位份也一路飙升,已经位列众妃之首了,成了华妃。哪怕她后来得知皇帝不许华妃生育,可她也明白华妃是皇帝的真爱,只凭这一点,她就容不下华妃。
她的心思剪秋都懂,剪秋啊,那个忠心不二的姑娘,那是她年幼时在街上捡到的,她救了她的命,自那以后她们再也没有分开。她们主仆二人心意相通,彼此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可以心领神会的。可是,他们多番行动都不能撼动华妃分毫。
幸好,又有新人入宫了。新人嘛,男人都爱新鲜,而且新人位份也不高,她也乐得新人去分华妃的恩宠。
可哪知,新人在华妃的打击下也是节节败退。
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宜修圆睁双目,望着微光下的绣满石榴、葡萄、萱草、佛手的帐顶,此刻的图案模糊,可这些都已清晰地刻入她的脑海,那是多少个漫漫长夜孤枕难眠时映入眼帘的。
不中用!是啊,她今天对剪秋愤怒,也是在怒气不争。
唉!怎么能怪剪秋不中用呢?!
说到底,是她这个皇后不中用!堂堂的皇后,被一个妃子欺辱多年,她是最不中用的。
宜修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薄被,暗暗发誓,她要用新人的手除掉华妃!
明天,将是新的完全不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