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一辈子居无定所吗?说得好听是山寨子,说难听就是几根破木头和几根稻草,一到下雨刮风的天就没什么用!去年落大雨,我们的茅草都飞了,大家都淋了雨,之后还有人去找茅草的时候失足滑落,滚下去摔死了!你们要一辈子这样吗?”花蔓枝开口问,“房秣稹真的希望你们过这样的日子吗?”
“父亲……”一个十来岁的女生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随后就是她小声的抽泣。
我正要去安慰她,没想到花蔓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筷子都滚落到地上,他指着哭泣的女生说:“哭什么?你们哭他们就可以活过来吗?你们如果真的想报答他们,那就好好活下去,用最精彩的生活方式活下去!若你们一直不出去,那你们就会一辈子打猎然后到老,与寨子里的人成亲生子,与世隔绝;若你们走出去,你们可能会做官,然后娶妻生子,赚大钱给他们修建坟墓,让他们的坟不必淋雨,让身边的人不再没有住所。”
我补充道:“你们不是要报仇吗?去读书,赚大钱,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他们似乎也有些动容,没有反驳我们的话。可到底是舍不得这儿,他们在这儿生根发芽,这儿是他们的家。就算是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就算是斑驳发霉的木板门,那也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
又是漫长的寂静,我把筷子捡起来,走到外面,坐到竹椅上,手搁放在石头上,嘴里哼着曲。
风拂过竹林,有些竹子空掉了,发出尖利的声音,雨飘洒树叶,滴落屋檐或土地,发出呼呼或哒哒的声音,铺成一曲悠扬的乐章。
我捡起地上的竹叶,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屋里开始有了动静,他们收拾了行囊,我笑着送他们离开。
他们临别时候与我说了许多话,还送了东西给我,泪眼婆娑,尽是不舍。
“好好活下去。”我只能这样做告别。
我回到寨子里,已经空荡荡了,门外的天黑得很,雨大得很,风吵得很。
次日我独自一人来到那座山上,其实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映山红。我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裳,艰难地爬到山上去,停在了他们曾经安营扎寨的地方。
我一屁股坐在泥地里,跟他们说:“孩子们都走了,读书去了,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至少比在这里面好,对吧?”
山风起,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红,似乎要把天空都染成红色。
我没有下山,而是直接在山林间走,每一处都可见映山红,也都能听见鸟鸣兽吼。
“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我哼唱着,声音清晰到沙哑,“你听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山上又死了一个人,我和花蔓枝把她埋了。
山上又死了一个人……又死了一个……
短短半年,山上只剩下我和花蔓枝了。我们坐在寨子前,他吹笛子我唱词,山林间也有许多声音,或动听悠扬,或婉转悲鸣。
一曲毕,我道:“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
“回去,回去看看落稃和引穑。”我说,“在此之前我还要去跟横稆做个道别。”
“我在村子外的亭子里等你。”
“嗯好。”
我已经好久没有来过村子里了,他们还是原样子,他们的孩子也高了不少,都已经到我的耳朵了。她扎着马尾辫,戴着野花在头上。
她见到我,有点陌生,不敢同我讲话。
我问她:“横稆呢?”
她疑惑且更加警觉地盯着我:“你找我爹爹做什么?”
两年时间,横稆竟然成了她的爹爹。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有好几岁,不可能不记得自己的事亲生父母。
我本来想说夫妻,想了想还是不对:“我是他的……朋友。”
“那你随我来吧。”她走在我的手前面,背影真的好像梦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