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问她,“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跟我走?”
我怕她一个人不在这儿会触景伤情,随我去了他乡,也许时间长了会淡忘这儿发生的一切。我承认这么做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怕她知道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怕她怨恨我。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决定,她先是看了我一眼,而后看着坑里的尸体,淡然一笑:“不了,我爹妈还有我干爹的坟墓都在这儿,我得守着他们。万一哪一天我也死在了这里,那我们一家就算团圆了。”她背对着我,语气倒是轻松自在,可我听着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傍晚时候,日头已经西倾,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死气沉沉的围观人身上,同时也照在了腐烂的尸体上面。
他们站在上面,嘴里念了许多话。虽然已经离开了些年头,还是能听得出有人说“放心去吧”,有人说“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孽”,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命罢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行”……
有年轻力壮的男村民高高举起火把,嘴里念叨了几句话,面色露出不忍心。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丢了火把下去,顿时周边开始有了抽泣声,更有人跪在地上哭着说要跟他们一起去,被身旁的人死死拉着。
我们站在坑上静静看着,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烟雾几乎要把白云染成黑色。他们大多人都已经麻木,就算下面被烧的是他们的至亲至爱,他们也可以无动于衷。
可能他们原本就是这样无情的人。
猝然,站在我身边的她飞快跑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就跳了下去。
而我还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开始听不清周边人的声音,看不清山川河流,眼睛里只有熊熊火焰,里面横稆和她背对着我,渐行渐远。
火焰越烧越猛,好像要烧到我的身上来了,我往后退了退,没注意身后有石头,被绊倒了,摔了一跤。手本能地往下撑住,没想到会被尖利的石头给刺入掌心之中。我木讷地看着鲜血流出来,流进石缝里面,流进土地里面。
有了她这个人前车之鉴,炕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往下跳,火焰有了他们的身躯,烧得更欢了,就好像吃饱了的孩子,手舞足蹈。
惊叫声络绎不绝,火烧在身上,如何会不痛呀!
坑上的人渐渐少了,最终就只剩三三两两的人站着,总加一起也不足二十人。炕上一个女人惊叫着指着火坑:“他们中邪了吧,怎么一个个都死了。”
她身旁的男人冷静地说:“只是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能够如此毅然决然地扑火,除了飞蛾,还有无一丝求生欲望的他们。这场鼠疫,带走了太多人,许多家庭只剩下一个人,他们不愿意苟活,每日麻痹自己,对他们而言是常事,几个月恍如几年。
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爽快地死去。
我又爬了过去,膝盖上血肉模糊,我的手摁在发烫的石头上面,烫破了一层皮,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们俩的尸体已经看不见了,被其他人的尸体遮住。他们面目狰狞,求生的本能又让他们往坑上爬,可是坑太深,火太大,只能无助地看着坑上的我们,嘶喊到嗓子咳嗽。
他们慢慢被大火吞噬,没有人伸出援手。我也是个旁观者。
这一瞬间,我好像又看见我初来乍到,他们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收回手,失魂落魄走在一片死寂的村子里,似乎又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跑过去,好一会儿抱着一个男人跑出来,嘴里哭喊着:“救救他……”
我开口问女人:“他是你的什么人?”
女人已经从我身边跑过去,但还是有声音传来:“他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