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棣又问道:“我常听你提起徐先生,想来他应该也是个智能之士,当有所才华才对,如何只有秀才功名?只要有了功名这官位且不是伸手易得,何必那般求人?他是学业不济考不上举人么?”
折尉迟言道:“不是他考不中,也不是他不去考,而是他运气不好,总错过!”
“错过?”
“虽然徐先生三十岁都不到,但光这秀才功名却是顶了十多年,他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
刘梦棣奇道:“这是高才呀!如何举业会如此坎坷?”
“因少有才名,徐先生早早地就被征招到卫戍军里做事,又因足智多谋而被史帅留用,史帅怕他中了举人就走,所以在考前将他用蒙汗药给蒙倒,足睡了一天,使他错过了那一年的乡试。”
乡试与会试一样,都是一场三天,共考三场。
虽然第一场的成绩最为重要,也是是否得中的关键所在,但剩下的两场若是没有成绩,也是不可能会取中的。
刘梦棣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小声问道:“我舅爷拿蒙汗药是用来药他的?”
他话一说完,那折尉迟却是愣愣地反问道:“怎么?你知道这事?”
刘梦棣连忙摇头说道:“不,我怎么会知道,我都没见过徐先生!”
“不是!”折尉迟连忙说:“听你刚刚的口气,你好像知道那蒙汗药的事情呀!”
“我这人什么样子你该听的都听闻过,该见到的也都看到了……这事你别说出去!我是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但我真不知道是用来药他的!”
“我说么!他常常一车骑将军,哪里来的蒙汗药呀,原来是你给的!”
“后面呢?后面怎么了?”刘梦棣连忙岔开话题问了下去。
折尉迟说:“后来史帅真诚地道歉,虽然徐先生不再生史帅的气,但也不想留在卫戍军中。史帅见得没办法再留他,于是便写了封介绍信,让徐先生去兵部消役。”
刘梦棣问道:“有我舅爷的介绍信,想来徐先生就可以安心备考下一次乡试了吧?”
折尉迟轻拍着案子说道:“问题就出在史帅写的那个推荐信里了!史帅把徐先生一顿好夸,当时还只是郎中的兵部侍郎韩良裕觉得史帅这是在说反话,甚至觉得史帅想整这个不识抬举的秀才,所以一纸公文就把徐先生给送到苦寒的征北将军府里受罪去了!”
刘梦棣笑道:“我舅爷不是那等妒贤之人,他对他的那些老部下好着呢,这韩良裕,当官当的把什么事情都想复杂了!听你这话,徐先生去了北方以后受了罪了?”
折尉迟连忙说道:“徐先生是拿着史帅的介绍信去的征北将军府,我父帅自然得给史帅面子。而且徐先生这人真是不错,把事事料理得井井有条,父帅是极喜欢他。人又聪明又能干,且对军旅极为熟悉。父帅没多久也与史帅一样,十分看中徐先生,甚至后来也不愿意让他走!”
“阿?”刘梦棣连忙问道:“他又错过会试了?”
折尉迟马上说道:“这次可不能怪我父帅,我父帅可没像史帅那样动那种脑筋,是徐先生之父不幸过逝,他在家丁忧这才没去科考。我父帅甚至给兵部去函,想要夺情留任,兵部那里不许,等徐先生守完孝,这才又被父帅用人脉给弄到征北将军府里来做事。”
“两次错过,这一等可就是九年,人生哪有几次九年呀!听你刚刚所言,今年的乡试他好像又错过了?”
折尉迟喝了口酒,接着说:“今年他本来是要去考乡试秋闱的,结果胡夏部奔袭灵州,父帅带兵前去营救。等胡夏部退了兵,那秋闱也正好就错过了!谁让七、八月正是马匹最为肥彪之时呢,胡夏部这个时候用兵……唉,反正徐先生就是个运气极不好之人!”
刘梦棣摇头说道:“服了十几年的役,怎么说也都对得起朝廷了,完全可以申请一下拿着兵部补助在家好好攻举,不该去求什么官位!不过徐先生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万一胡夏部再起什么事端,他再被调去征北将军府,怕是举业又要给耽搁了。最好的办法的确是让吏部将自己从兵部那里给调出来,去找薛小子的确是个办法。”
折尉迟说:“我父帅见徐先生心意已绝,也认为徐先生大好的青春不该浪费在征北将军府,更不能埋没在父帅的手上,所以我父帅就给礼部沈尚书去了一封信,问一问能不能借一个招贤令的名额给徐先生保荐一个举人,好参加明年的春闱!”
刘梦棣举起酒杯与折尉迟共饮了一杯,而后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他沈同和就是管这个的!我虽与他不太对付,但他在招贤令这事上面还算是公道,并无派系之念。”
“公道什么呀!要是真公道,徐先生用得着去吏部求人?”
“这话怎么说的?“
折尉迟为徐先生抱着不平,生气地说:“他沈同和嘴上说要先看到档案后看人,最后才能做决断,但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他根本就不打算给出人家名额!”
刘梦棣疑惑地说:“不至于呀,沈同和不是那等人吧?”
折尉迟生气地道:“那你得去问他了!徐先生一进长安城就拿着父帅的信去找了沈同和,那沈同和的确是去兵部那里看了档,也与卫戍军史帅见了面聊过此人,看上去公正吧?我呸!临了临了,他把他最后一个招贤名额就给了他未来的女婿了!”
刘梦棣一听,那眼神就开始闪烁起来。
而坐在对面的山滔也是低下了头去,虽然他一直强忍着笑,但那笑声还是溢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刘梦棣的心腹如何会不知情?
今年最后一个举人招贤名额即是给的罗翰文。
沈同和对徐先生并不了解,但对罗翰文却是有所接触的,且罗翰文还得过案首,这就比徐先生在学历上优出了一等。
为了给朝廷推荐好的人才,沈同和将罗翰文推上去的确是更为保险一些,也无可厚非。
只是朝中已经有些人知道“罗翰文”与沈琳琅的关系,沈同和的确是有任亲之嫌的。
可问题是沈同和之女沈琳琅是刘梦棣去泡的,这事真不能怪到人家罗翰文的身上去。
可谁又能想得到争这最后一个名额的是如此优秀的两个人才呢?
刘梦棣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刚刚说徐先生去找了薛小子……哦,就是薛采臣?”
“是呀,说是要从兵部调出来,要是再不调出来,若有战事,征北将军府那里再一征招,他怕是又要错过了!”
“徐先生与薛小子都说了什么?”
折尉迟言道:“薛主事说宫里传出了一些消息,说是可能要在北方开榷场。他问徐先生这个是不是徐先生向皇帝进言的。徐先生虽然是司马,但就是一秀才,哪里有资格上疏,就算是可以上疏,他的奏疏也只会过在通政司留看,根本到不了皇上跟前去!”
朝官的奏疏通政司那里不敢拦着,但地方下面上来的东西,通政司那里都得拦一道。
比如地方百姓申诉冤情的表文,那都得整合起来交到内阁书省,由专职官吏进行初审,觉得某个案件的确存在疑点再发到大理寺,若是没有疑点则会下发公文训斥写表文的人。
反正一般情况下皇帝是见不到百姓申诉的案子,除非是中书内阁、大理寺或是刑部有朝官愿意就此案提出观点,皇帝才能看到。
比如有些乡绅会联名要求朝廷再留任父母官一年,这样的联名表文基本上属于地方上的人情事故。
中书内阁那里会下道公文敷衍几句,不仅不会呈到御案上,也不会真往吏部去发给该官吏一个优等绩效。
即使民间出了些什么人才,给朝廷献言建策,那也是由通政司发到应职的部门,由该司酌定后再行上报。
所以那位徐先生即使有什么好的谋略,想要直接传到皇帝的御案前几乎是不可能的。
并不是通政司真不让百姓的话传到皇帝耳中,而是因为有些事情真的过于鸡毛蒜皮与琐碎,甚至是刁钻。
所以历朝历代皇帝想要跨过官吏知道民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密探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也就是唐朝不良人、宋朝皇城司、明朝锦衣卫建立的初衷与真正需求。
只不过这些密探织组在时间变迁与人心变异之下也慢慢地变了味。
当折尉迟说到榷场之事时,刘梦棣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薛采臣知道这件事并不意外,毕竟他的爷爷是翰林院掌院。
翰林院里官吏实际上就是皇帝的秘书及顾问,且朝廷的各种诏书都得经翰林院一手,薛铎知道也是正常。
他知道了,薛采臣也就知道了。
可问题是刘梦棣曾与刘泷说过,这事在做起来之前最好是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