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沈应文话完,旎啸不禁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部堂大人如此言语,小子着实有些犯难,我虽有心相助,却也如大人一般,诸多事情,实难插手,又能如何是好?”
沈应文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长叹一声:“太子辅卫,老朽所求这第一件事,便是盼着你在刑部之时,无论是查阅案卷档案,还是审问犯人,皆要秉持公正之心,不偏不倚。切莫让此案牵连过广。
“尤其是刑部这些官员,莫要让老朽这老脸没处搁。老朽这把老骨头,已然经不起这般折腾,也折腾不了几日。”
旎啸听得一头雾水,满心疑惑,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应文,问道:“沈大人,你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沈应文又是叹气又是笑道:“辅卫大人,并非老朽在此危言耸听。今日你也瞧见了,那常敏才如何对待孙大人?
“常敏才身为吏部左侍郎,进那吏部也不过数月光景,便敢如此对待吏部天官,以下犯上之事,竟做得这般赤裸裸,在众位大人面前,这不是让孙大人难堪至极吗?
“倘若此案查下去,发现与那吏部牵连甚广,只怕孙大人晚年难保了,届时,怕也只能向皇上苦苦哀求,自绝以证清白了。”
旎啸闻得此言,心中竟泛起几分怅惘,遂直言相询:“那常大人,断不会如此行事罢?”
沈应文却未直接作答,反问道:“辅卫大人可知那常敏才之过往?”
旎啸听了,只是轻轻颔首。
沈应文长叹一声,“那常敏才昔年外放为官,竟攀附上郑贵妃的亲信洪林。初时,于工部任右侍郎之职,未几,又调至户部,擢为左侍郎。短短数载,竟深得圣眷。
“然则,听闻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非常。户部历年所征之赋税,向来艰难,然他辖下数省,竟分文不差,更有多出近两成之数。”
言罢,沈应文伸出二指,自嘲而笑:“老朽观朝堂之上,似此等能耐之辈,实难寻觅。”
旎啸见说,也颔首称是:“故而,圣上便令常大人转任吏部?”
沈应文微微将头轻点,继而目光环顾四周门窗,见四下里静谧无人,便压低嗓音,悄声道:“更为紧要之因在于,他乃郑贵妃一党,而孙天官却是站于太子那一边。”
旎啸听闻此言,刹那间方如梦初醒,心中暗自喟然长叹,又觉好笑。
这朝堂局势,本就如一团乱麻,党争之风日盛,偏生那皇帝,还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使得这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此时,见沈应文目光投来,旎啸不禁问道:“莫不是沈大人你这刑部,也是这般情形?”
沈应文长叹一声,“休要提我刑部,便是那吏部,乃至六部、大理寺、都察院,朝廷各府各衙,皆是一般模样。
“只是相较之下,吏部之争更为尖锐,不像孙大人与常大人那般,将党争之事摆于明面之上,肆无忌惮。”
旎啸听罢,微微颔首:“好,沈大人,我应下你了。无论何事,在你刑部,我只寻你沈大人便是。如此一来,便可免去如孙大人与常大人那般的是非纠缠,更让你那下属无机可乘,也不会为人所利用。”
沈应文听闻此言,顿时面露喜色,举杯说道:“老朽在此,谢过辅卫大人了。此杯酒,权表老朽一番心意。”
言罢,沈应文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尽,一滴不剩。
待旎啸将那杯中之酒也一饮而尽后,沈应文复又说道:“老朽尚有一言,若辅卫大人听之不悦,权当老朽胡言乱语便是。”
旎啸拱手道:“沈大人但说无妨。”
沈应文未说先是自嘲一笑,而后轻声道:“此话实乃老朽有些贪心不足了。闻得辅卫大人与那锦衣卫、东厂几位大人交情匪浅,若大人能为老朽,在那几位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使那锦衣卫与东厂,能如待大人一般待我刑部,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旎啸见说,略作思忖,竟未有丝毫犹豫,当即便应承下来。
二人复又推杯换盏,几杯酒落肚之后,沈应文缓缓开口道:“老朽这第二个请求……唉,实乃无奈之举。方才老朽还痛批那党争之弊,然老朽自己,也是深陷其中,诸多事端,实乃身不由己啊。”
旎啸默然不语,自斟自饮一杯后,目光投向沈应文,示意其继续道来。
沈应文轻笑道:“先前那位常大人,竟央求老朽我,将他那侄儿荐与大人你跟前。”
旎啸听闻,面露疑惑之色,沈应文便解释道:“他侄儿唤作常飞真,如今在老朽这刑部,任那照磨所正八品照磨之职。”
言罢,沈应文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而后说道:“这常飞真,不过是去年三甲,赐了进士出身,方能入得我这刑部。若非仗着他父亲之威,哪有这般造化?”
旎啸听后,不禁问道:“那常大人何不亲口与我说,反倒是托了大人?”
沈应文讽笑一声,“这便是那常敏才最为奸诈之处。”
言罢,他收住笑容,长叹一声,“可我却不得不厚着脸皮,向辅卫大人你开口相求。毕竟这常飞真乃是我刑部之人,今日大人暂且抽调了三人,我刑部哪能落于人后,自然要派一年轻官员,为大人你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旎啸听罢,不禁笑说道:“沈大人,看来我便是想拒绝,也是不能了啊。那李图、刘莫、田顺,背后皆有大人撑腰,而这常飞真身后,却有两位大人。”
沈应文见说,唯有尴尬不已,连连发笑,以掩其窘态。
待那夕阳渐落西山,鸟鹊皆归巢穴,旎啸方从刑部衙门缓步而出。
但见数十名官员,个个面带喜色,送至刑部门外,拱手作揖,好不热闹。
一马车早已停在门前,赶车者乃是一山庄老弟子。
千阳门门主关傲,本想为旎啸配一顶官轿,然太子辅卫之职,至今朝廷未定其品级,至于旎啸一身散阶勋官,不过虚名罢了。
故而,关门主思量再三,终为旎啸配了一辆马车。否则,散衙之后,若步行于大街之上,恐失了些许身份。
此时,旎啸向众位大人一一拱手,面带微笑,作别而去。众官员也拱手相送,笑语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