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静谧的庭院中,林蒙原本只打算轻声细语,然而那话语,却像是夏日里的冷风,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日复一日,耳边回荡着那些刺耳的音符——你技艺平庸,你失态了,如此等等,对于徐经这等出身名门的公子哥儿,难免会动摇他的自信心。
然而,打击他的自信,却是刻不容缓的,不能让他太过张扬,谁知道这小子会给林蒙挖出什么深不见底的陷阱。
五位门生齐聚林蒙面前,他们犹如五位战神,几乎占据了会试前三甲的位置,还有两位,成绩也名列前茅,这几乎是对今科会试的一次大扫荡。
要知道,整个会试,能金榜题名者不过三百,而三年一度的会试,汇聚了天下最杰出的读书人。
然而,林蒙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得着手解决他们的住宿问题。
林家的宅邸,宽敞而古老,这得益于林蒙的高祖,那位曾随朱棣南征北战的传奇人物。他一路跟随朱棣,从北平到南京,再从南京到北京,一路走来,乐观向上,视生死如儿戏。他坚信,林家世袭的伯爵之位,定会像他的人生一样,一帆风顺,子孙满堂。因此,在建造这座宅邸时,他从不拘泥于细节,只有一个目标——宏大。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林家如今已三代单传,子嗣并不兴旺。府中空置了许多地方,甚至后院的许多土地,长满了青苔和杂草。
如今,几位门生即将入住,他们都是贡生,林蒙还盼着他们将来能为自己养老。虽然这五人年纪都比他大,但将来还有徒孙呢。
于是,修建书斋和精舍的计划提上了日程,顺带还要修缮林家的前庭和其他建筑,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银子,林蒙有的是,他从不吝啬花钱。至于设计,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要为自己打造一个专属的庭院,院子里要有一排厢房,为将来娶妻纳妾做准备。
至于书斋和精舍,好吧,先不着急……
一番精心设计之后,招募匠人,预备建材,这些事情自然交给杨管事去处理。杨管事虽然时常咋咋呼呼,但林蒙对他却十分信任,他是一个实在人,已经侍奉林家两代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三月初的清晨,林蒙早早地来到了詹事府,那颗西瓜已经熟透了,朱厚照激动得手舞足蹈,却又小心翼翼。他看着这颗西瓜,仿佛视若珍宝,外头的宦官和侍从都被挡在了暖棚之外,只有林蒙和朱厚照二人蹲在这里,朱厚照轻轻摩挲着冠军侯结出的果实,热泪盈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儿子胸怀血海深仇,那便如箭在弦,只待一触即发,誓要血溅五步,以泄心头之恨!
林蒙心中暗自嘀咕,若真有这么一个视西瓜如命的复仇之子,他恐怕会忍不住掐死他,以免养虎为患。
两人并肩走出暖棚,朱厚照精神抖擞,忽然间话锋一转:“对了,你看了最近的邸报没有?”
“还没呢。”
“你不看邸报吗?”
“习惯懒散。”林蒙一本正经地回答。
“有理。”朱厚照笑着点头:“朕也懒,但朕对边防之事尤为关注,偶尔翻翻,前些日子,邸报上载,自米鲁作乱以来,南京户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的王轼受命都督云贵军务,已抵达贵阳,集结五万精锐,意欲一鼓作气,直捣米鲁叛军的巢穴普安和安南卫二州。他的战报已递至宫中,这王轼,果真是个善于用兵之才。父皇亲自批阅,挥毫泼墨,对王轼大加勉励。朕细细琢磨了他的作战策略,以精兵强将为主力,步步为营,决不重蹈钱钺的覆辙。看样子,米鲁的叛乱很快就要被平定了。”
他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得意:“朕对马政和军务了如指掌,此战,朝廷必胜无疑。王轼,真是个难得的将才,朕竟曾一度忽视了他。”
朱厚照自称懂军事,这话并非虚言。历史上,朱厚照以赫赫武功着称,战术运用更是出神入化。若非大明崇文抑武,这位明武宗的名声或许会更加响亮。朱厚照对王轼的战法赞不绝口,自己的许多军事见解,似乎也与王轼不谋而合,因而感慨良多。
然而……
林蒙却轻轻摇了摇头。
朱厚照见状,脸色微红,不禁追问:“怎么,你不赞同?”
“不好说。”林蒙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事实上,步步为营的战术,理论上对付米鲁叛军确实可行。林蒙研读史书时,也认同王轼的策略,但问题在于,历史已经证明,王轼虽稳扎稳打,却因米鲁的狡猾战术,屡遭挫败,最终功亏一篑。
如今是弘治十二年,而历史上,直到弘治十五年,王轼的大军才真正平定了米鲁之乱,期间两年,损失惨重。
这个战术,历史已经给出了它的答案。
朱厚照好胜心强,其他方面他都能听取林蒙的建议,唯有军务之事,他却总是固执己见,坚持自己的看法和策略!
朱厚照不禁反问:“怎么不好说?”
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林蒙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预见性:“王轼此行,定是凶多吉少。米鲁,那可不是等闲之辈,她昔日的战绩,犹如猛虎下山,一击即中,她的智谋与勇气,早已超越了那些平庸的叛乱土司。她怎会轻易与王轼正面交锋?王轼步步为营,看似稳扎稳打,实则不过是虚耗军力。一旦大军迷失在广袤的战线上,米鲁的叛军若能切断粮道,那损失,恐怕将无法估量。”
朱厚照听得一愣,眉头紧锁,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你的纸上谈兵罢了。”
林蒙心中轻叹,他深知自己的话语往往被忽视,只有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们才会恍然大悟,但那时,恐怕已经悔之晚矣。
“这难道不是空谈吗?”林蒙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朱厚照一愣,怒火中烧,他反驳道:“本宫自幼熟读兵书,岂是尔等能比的?”
“那孙子兵法呢?”林蒙反问。
“那不过是小道而已,真正的兵法,远不止三十六计,它关乎军粮补给,关乎士兵的操练,关乎……”
“不感兴趣!”林蒙打断了他的话,学兵法?那可是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
“那么,你现在该承认……”
林蒙不等他说完,便摇头道:“不承认,王轼必将败北。”
“你……”朱厚照气得脸色铁青,他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尤其是林蒙那副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他怒火中烧。
“本宫不理你了。”朱厚照冷哼一声。
林蒙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朱厚照的心思,他不慌不忙地道:“殿下,臣这就告退。”
朱厚照气得几乎跳脚,可林蒙却像没看到一样,转身离去,留下朱厚照独自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这一番争论,让朱厚照心情烦躁,连一旁的刘瑾、张永等人也吓得心惊胆战,生怕被牵连其中。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林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厚照怒火中烧,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直冲刘瑾而去,一脚重重地踹向他的胸口!
刘瑾应声而倒,哎哟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狼狈地趴在地上,皇城之内瞬间陷入一片惊慌:“奴才该死!”
朱厚照的目光一滞,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涟漪。
俯视脚下那颤抖不已的刘瑾,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幻想:若是老林也能像刘伴伴这般驯服,该有多好。
然而,念头转瞬即逝,他摇头轻叹,深知若是真如此,老林还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自己吗?
唉,罢了,让他去想吧。本宫自有本宫的逍遥天地,自得其乐,何须理会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