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地,忽如凤凰涅盘,士绅与地主们纷纷驾驭着马车与轿子,如同朝圣般涌至。民以食为天,他们的土地如同黄金宝藏,如何耕种才能收获满满,是他们心中的最大奥秘。
红薯,这一即将在来年春天在各府各县崭露头角的神奇作物,早已让屯田千户所枕戈待旦。一队队心校尉与力士们在精英的指导下,如火如荼地学习红薯的习性,以及种植的精妙技艺。
然而,对于京师周边的大户们来说,他们无需等待红薯在各地试种成功,便能一睹其真容。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纷纷带着几分好奇与试探,来一探红薯的产量,究竟能否果腹,叶子是否也能成为餐桌上的佳肴?
这些谨慎的大户与士绅,如同狡猾的狐狸,总是保持着天然的警觉,他们更坚信眼见为实。于是,西山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然而,在林蒙眼中,这些腰缠万贯的老财与土豪们,却总是一副“抠门”的模样。明明拥有丰饶的土地,可他们在客栈与茶肆中,却显得异常小气。
中秋佳节即将来临,寒风渐起,林蒙心中涌起一丝思绪,便挥毫泼墨,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写下了一封家书,并附上了红薯的种子。
与此同时,屯田千户所精选了一批精兵强将,率先踏上了前往贵州的征途。自家的事情,自家人来办,肥水自然要流自家田。红薯的推广,便要从这片土地开始。
林蒙心中不禁惋惜,若是能有一系列的经济作物,如玉米、木薯、辣椒、橡胶等,在贵州推广,那更是如虎添翼。尤其是辣椒,云贵高原的湿热气候,恰似瘴气的温床,而辣椒能活血驱寒,这里的土地,无疑是辣椒的乐园。
这几日,朱厚照频繁往返于西山,形迹越来越大胆,竟是以读书为名,频繁出入。林蒙身为少詹事,与他的交往更加亲密,而宫中对此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弘治皇帝对林蒙的信任,可见一斑,只是随行的护卫多了些,朱厚照依旧保持着常服的低调。
然而,詹事府的詹事杨廷和对这一切早已忍无可忍。以往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太子竟敢如此放肆,他心中怒火中烧,终于忍不住,急匆匆地赶往暖阁,直奔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的办公室。
刘健近来事务缠身,几乎日理万机,与杨廷和这样的清流大臣截然不同。他埋头于书海,鲜有闲暇。尤其是当下,下西洋的大事更是重中之重,涉及人力、物力、财力,乃至操练人员,最终还需他拍板定案。
杨廷和通报后,步入了值房,而刘健则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继续在手中忙碌着票拟的工作。
在古色古香的宫墙之下,杨廷和如同一尊石像般伫立,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内心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然而,刘健仿佛沉浸在书海之中,对林才拜见的喧嚣视而不见,仿佛那只是一阵风,转瞬即逝。
时间仿佛凝固,杨廷和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咳嗽,像是在提醒着刘健,现实并非梦境。
刘健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从案牍的海洋中抬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轻挥着手中的笔,轻松地笑道:“介夫兄,来得正好,请坐,咱们聊聊。”
杨廷和却如同战士般挺立,语气严肃得如同面对战鼓:“刘公,危机四伏之际,您还有心谈笑风生?”
“……”
杨廷和的焦虑在刘健眼中不过是朝臣们惯用的伎俩,将小事化大,危言耸听,他早已习以为常。
刘健淡淡一笑,似乎在说:“我等清流翰林,总是喜欢大题小做,不过,老夫自有分寸。”
“太子殿下,沉迷玩乐,不思进取,刘公,储君之位非同小可,关乎天下百姓的福祉,岂能等闲视之?”杨廷和紧盯着刘健,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詹事府名存实亡,陛下竟然让武将担任少詹事,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令人忧虑不已……”
“此事,我会关注的。”刘健平静地回应,心中却暗自忧虑,毕竟,太子的事情不容忽视。
刘健的忙碌和担忧,杨廷和都看在眼里,但他心中对林蒙在西山设立书院,讲授新学的担忧更甚,他严肃地继续道:“这新学,恐怕会误导太子……”
“新学?”刘健的眉头微皱,对于新学,朝中确实有些微词,但朝廷对八股取士的坚持,使得这些杂音难以掀起波澜。
杨廷和见刘健沉思,继续道:“这等妖言惑众,若误了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刘健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知道了。”
杨廷和不甘心地还想再说,但刘健已经微笑着打断了他:“你先去吧,我会留意此事。”
杨廷和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虽有万般不甘,却也明白,自己还不足以与刘健抗衡。他向刘健一揖到地,带着几分怨气和无奈离去。
刘健看着空荡荡的值房,心中充满了沉思。其实,杨廷和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在那暗潮涌动的朝堂之上,他沉默不语,并非因为胆怯,而是在深思熟虑。一旦他的话语随风飘散,落在百官耳中,便会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炸裂出刘公对林蒙的嫌隙,或是揭露林蒙的阴谋诡计,让太子误入歧途的传言。
届时,朝堂将掀起狂风巨浪,影响之深,难以估量。首先,都察院那些热血沸腾的御史们,定会掀起一场弹劾风暴,将内阁淹没在无尽的奏疏之中。
他紧闭双眼,沉思良久,终于开口:“来人,请吴世忠。”
吴世忠,弘治三年二甲进士,江西之子,兵部给事中。他初入兵部,便面对两京及山东、河南、浙江的饥荒,敢于直言赈济弊端,条陈兴修水利、恢复官仓之策,其言辞之犀利,条理之清晰,令朝廷为之动容。
刘健对他青睐有加,虽其科举成绩不甚理想,却能在年幼之时洞察时弊,可见其非同凡响。今吴世忠已在礼部担任给事中。
一番品茗之后,吴世忠匆匆而至,向刘健行了一礼:“刘公……”
他是一位面容慈祥、令人心生敬意的人物。在弘治朝,忠厚之德尤为珍贵,正如欧阳志,深得皇帝与刘健的赏识。
刘健直言:“你去西山一趟。”
吴世忠一听,立刻心领神会:“西山之事,下官有所耳闻,下官明白了。”
刘健微笑道:“你便以便服行事,不可多言,只需暗中观察,将结果直接报于我,切莫声张。”
吴世忠恭敬点头:“下官遵命。”
吴世忠离去后,刘健心中仍有些忐忑。杨廷和所言非虚,太子之命运,关乎社稷安危,此事不容小觑。他正欲落笔拟票,却见值房内一片寂静。
他想喝口热茶,却不料茶已凉透,便唤道:“来人,快端热茶。”
然而,片刻之后,仍无动静,他不禁有些恼火,不经意间抬头,却见弘治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背着手,默默注视着他。
刘健连忙起身欲行礼,却被皇帝轻轻拍了拍肩膀:“卿家辛苦,不必多礼。朕只是随便来看看。这份拟票,可是顺天府请求推广红薯之事?”
“是也。”刘健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顺天府的急切之心,意图让屯田千户所迅速铺开,但老臣却深知,大事须得细水长流。屯田千户所言之有理,推广红薯,岂能急于一时?须得如绣花般细致,先在各州府播下试验之田的种子,细细观察红薯在不同水土、气候下的生长奇迹,待得一切成熟,方才逐步推广,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嗯。”弘治皇帝轻抚胡须,笑容满面:“治理天下,就如同烹煮小鲜,微妙至极。没想到,推广红薯这件小事,竟然与治国之道异曲同工。”
刘健亦悠然一笑:“非是老臣深知陛下,而是深知杨廷和与林才这两位能臣。他们此番来访,定是对老臣有所不满,或许是要向陛下告状呢。”
“……”
弘治皇帝凝视着刘健,失笑之余,不禁感慨:“还是刘卿家最懂朕的心。”
刘健微笑着轻轻摇头:“非也非也,老臣只是深知朝堂之深,一点小小的波折,若处理不当,便能演变成翻天覆地的巨变,陛下此行,莫非是为太子殿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