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这个名字在锦州街头留下了血泪斑斑的传说。他曾带着满腔热血,踏破山海关的雄关,却无奈被误解与暴力夺去了半条性命。他蜷缩在破败的城隍庙中,与寒风为伴,与饥饿抗争,仅靠几只猎来的兔子,还有随身携带的简陋锅碗瓢盆,才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
他曾被误认为逃奴,在风雪交加的夜晚,狂奔数里,只为了逃离追捕的魔爪。他一路风餐露宿,忍受着世人的白眼与冷漠,一路向南,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的艰难旅程。
山海关到京师的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于刘瑾而言,这段路却如同踏遍了千难万险。
今日,他终于站在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刘瑾,泪如泉涌,他的眼眶中不再有那沉重的行囊,不再有那半截破蜡、残纸,不再有那破旧的砚台和那半个干瘪的窝头。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已轻如鸿毛。
他扬起冻得通红的面颊,泪流满面,号啕大哭,随即用瘦骨嶙峋的手臂,捶打着胸膛,仿佛要将满腔的委屈与辛酸全部倾泻而出:“殿下,殿下啊……我是刘瑾,刘瑾啊。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您,我……终于找着您了……”
他的哭声撕心裂肺,接着他匍匐在雪地之上,悲痛欲绝:“殿下……”
刘瑾的悲怆,却让朱厚照怒火中烧。他原本以为刘瑾早已畏罪潜逃,没想到这逆子竟敢回返,竟还敢直面他的怒火!
朱厚照一步跨前,抬腿便是一记猛踢,怒吼道:“狗贼,竟敢回来,你在锦州作何恶行?”
“奴才罪该万死。”刘瑾在雪地中连连磕头。
朱厚照还想继续发作,但当他看到刘瑾那狼狈不堪的身影,心中的怒火竟慢慢熄灭。毕竟,刘瑾是他从小到大最信任的仆人。
他的脚停在了半空,最终缓缓放下,抿紧嘴唇,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冷硬地说:“罚你三日断食。”
“是,是,奴才愿意。”刘瑾一听,顿时泪流满面,抱着朱厚照的大腿,再次痛哭流涕!
太子殿下对他恩重如山,只是三日断食,他便感激得泪如雨下,紧紧抱着朱厚照,哭诉道:“殿下,您是我心中的太阳,奴才日夜思念,梦中都见到您,梦见您慷慨地抛洒蒸饼给奴才,殿下……奴才离不开您,真的离不开您啊……”
涕泪横飞,悲痛的哭喊声再次在皇门广场上回荡。
林蒙站在一旁,目光深邃,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历史长河中,多少罪孽深重的身影,仅留下寥寥数语。而刘瑾,这个在历史洪流中挣扎求生的个体,又将留下怎样的传奇?
在这尘封的历史篇章中,恶棍的形象往往仅以寥寥数笔勾勒,但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当揭开表象,方才惊觉,即便那十恶不赦之徒,内心深处,也可能藏着一抹脆弱的光芒!
翻开历史的卷轴,我们遇见了那位曾经一手遮天、笔锋所指即定生死的刘瑾,那位在权力巅峰上高高在上的太监。然而,在现实的阴影下,他宛如一只卑躬屈膝的哈巴狗,卑微得让人难以置信。这两个形象,仿佛天差地别,却又在历史的转角处相遇。
命运的奇诡之处,莫过于此。刘瑾一见有人至,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朱厚照的腿,仿佛生怕这唯一的依靠被夺走。
“好了,好了,你这狗玩意儿,放开本宫,咱们回东宫去。你再哼一声,本宫还没咽气呢,你嚎丧什么?”朱厚照不耐烦地命令道。
刘瑾颤抖着,尽力平复情绪,缓缓站直身躯,转身收拾行囊,一卷即背,再次成为那个默默承受的影子。
朱厚照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悯:“在外面过得苦吗?”
“白天苦,夜里便不苦了。夜里能梦见殿下,奴才就心满意足了。”刘瑾那满是污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傻乐什么?”朱厚照质问道。
“开心!”刘瑾继续咧嘴而笑。
“你这狗东西!”朱厚照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暗暗咒骂,真想把这个“狗奴才”给扔出去。
“是,是,奴才该死。”
“换个词,别总是‘万死’。”朱厚照背着手,靴子踢着地面上的雪花。
“奴才想死殿下。”
“……”
朱厚照与林蒙告别,叮嘱道:“老林,林才所说之事要牢记在心。本宫难得独当一面。”
林蒙打量着衣衫褴褛的刘瑾,刘瑾低头不语,似乎在害怕。林蒙转向朱厚照,笑着说道:“放心,一切都有我。”
朱厚照点头:“有你这话,本宫就放心了。”
…………
林蒙回到府中,刚踏入门廊,茫茫雪絮中,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贤侄……”
林蒙错愕地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麒麟服、头戴翅帽的陌生人站在面前。他有些印象模糊:“你是……”
“林贤侄,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人道,语气中带着愠怒,“翰林大学士沈文。”
林蒙猛然想起,难怪如此面熟。这不正是翰林大学士沈文吗?
对于沈文,林蒙印象模糊,似乎有什么往事在他脑海中闪过。而沈文则感慨地说:“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二十年前,你爹刚刚承袭爵位时,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与人争执,居然把人给打伤了。”
“……”林蒙不禁愣住。
在那些昏暗的岁月里,他惊愕地发现,家族的往事竟如鲜血淋漓的画卷,铺陈在他面前——一个祖父,在土木堡的阴影下,或是被人背去,或是背负着生还的沉重;一个父亲,在权力的漩涡中,时而挥舞着铁拳,时而头破血流……
林蒙瞪大了眼,一脸的迷茫。
沈文看着他的困惑,不禁微微一笑,嘴角的寒意里带着一丝戏谑:“那时候啊,我初入翰林,被派往都察院,身为科道御史,那可是风波迭起啊。众人纷纷要以弹劾之剑指向你爹,可我,我却是力排众议,说他是忠良之后,年轻气盛,不懂事,怎能因小失大?我那时可是孤军奋战,力保他周全……往事如烟,不值一提……”
沈文望向林蒙,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说起来,也不过是无聊的旧话。”
“……”林蒙不禁摇了摇头,他此刻只想说一个字——饿。
这些陈年旧事,他听得都没胃口了。于是,他直接了当地问:“沈学士找我来,究竟何事?”
沈文一愣,他没想到林蒙会如此直白,这粗犷的性格,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本想绕个圈子,却不想直接被林蒙戳穿了心思。对付这种粗人,就得用粗人的办法。
于是,沈文说:“西山书院,还有空缺吗?唉,真是说不出口,家中出了个逆子啊。”
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似乎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
或许,他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唯有这一句,才是他心中的真实写照。
沈文身为翰林学士,学识渊博,却唯独对儿子头疼不已。以往这些家丑,他都是深藏不露,甚至不敢带儿子来京师。为何?这小子虽凭恩荫得秀才,却对读书毫无兴趣,成日游手好闲,让他操碎了心。
乡试一放榜,沈文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新学……简直……简直……
他不禁为新学的乱象担忧,为大明的正学忧虑。新学那些荒诞不经的言论,说不定会借着这十三个举人的势头,一飞冲天。
然而,很快,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祖祖辈辈,包括他自己,辛辛苦苦创下这份家业,却出了个不肖之子。这逆子凭着一个秀才的功名,真的能撑起这份家业吗?
不行,还得考!
其实在此之前,沈文已经对儿子彻底失望了,可看到乡试的榜单,他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刘公那傻愣愣的儿子都能成为解元,自己儿子为何不能?
想通了这一点,他决定不再顾及脸面,要将儿子送进西山书院。
他抱着西山书院的“糖衣炮弹”,打算将新学的“炮弹”扔回去,同时笑纳那八股文的“糖衣”,总之,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非得进西山书院不可。
林蒙听了,不禁笑了:“这好办。”
“什么?”沈文没想到林蒙会如此爽快地答应,这反应太出乎意料了。他之前可是准备了好多说辞,没想到一个回合就输了。
难道不该迂回一下,表现出自己的难处,再东拉西扯一番吗?
“然而,提及那西山书院……”林蒙的脸色显得颇为沉重,眼神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渴望:“唉,这书院啊,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我心中早有重建的打算,可是一想到沈学士,我的荷包却是空空如也。”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提到西山书院,他的心头便挂满了遗憾。
沈文的眼眸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紧紧地盯着林蒙。
这小子的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就算是我沈家倾尽家财,怕也是比不上林家的一角金银!
然而,沈文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深知有些秘密不能明说,只能强行压制住心头的疑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自然,林家显赫,开销自然是不小……”
“那沈学士,不介意赞助一二吧?”林蒙的眼神中满是期待,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里的桃花。
“赞助?”这名字听起来倒是雅致,至少比直接索要金银,显得更有风度。
“来吧,给个数目。”林蒙的话语间,不带丝毫犹豫。
“三百两,一年!”林蒙直言不讳,仿佛那三百两银两,对他来说轻如鸿毛。
“……”
这数目,未免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