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将领还活着,这便是最大的慰籍了。
城中将士将战死的兄弟掩埋在深山之内,声势浩大宛若空城。若是还有将死未死的新戎人,那便补上一刀,也算是为某个兄弟报了仇。
一日清晨,宁容璋打头站在前头,望着深山之中一个一个冒出的坟堆,举杯倒了三杯酒。身后尚存人间的将士无一不泪流满面。
这些人里面有随他在西疆的将士,又常年驻守在砾南的士兵,但不管他们来自何方又是何人,在现在,他们是守护大历朝的英灵,死后应受到大历百姓的祭拜。
李淮泽和纪元正尚在昏迷之中,众人心里虽然不踏实,不过既然百里神医说了无事,那便等人醒来救是了。
砾南城空,粮食已经不多了,卫徵派来的人还在半道上,他们索性就整军出发了就是。
军士推来一个断了长辕的马车,几人围过去道,“马六,这还能修的好么?”
名叫马六的军士一瞪眼,不开心了,道,“我跟着王爷从军之前可是木匠!你说我修不修的好?”
几个人打着哈哈,同人打下手,多修几个马车来,以便推着行动不便的伤员们走。
马六技术不错,约莫两三刻的时间就修好了去,拴上马,又是一辆能走能跑的马车。
几人忙着将尚在昏迷的两位将军抬上马车,其余人拿干粮的拿干粮,驾马的驾马,一支休整之后的队伍便迎着朝阳,带着大战之后的伤痛上了路。
纪梦舒在纪元正的马车之内,时时照看着,砾南一役,阿兄又受了重伤,不过至此之后,大历应能太平许久时间了。
“咳咳!!咳!”
“阿兄!”
忽闻马车之内一声声急促的咳喘声,红叶坐在前头,闻言隔着车壁道,“姑娘,可是公子醒了?我去叫神医过来。”
隔着窗格唤人,百里颜方才正在打盹,听见红叶声音着急的唤她,也不顾自己昨夜未睡好的身体,强撑着去了后头的马车上。
掀帘上去,车内的男子气色明显和缓许多,伸手把了脉,道,“无事...喂些清水就好。”
红叶遂拿着水囊递过去,温热液体顺着唇舌流入口腔之中,纪元正本能的吞咽着。
纪梦舒红着眼眶,道,“百里姑娘,不知兄长何时才能苏醒?”
马车微微摇晃,走的并不快,百里颜替人盖上被褥,道,“将军伤的严重,胸口上又中了箭,若非是你们及时将人救回来,他都不一定能活,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要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生生将眼泪咽了回去,纪梦舒觉得真是造化弄人。前世因今世果,兰因絮果说的果真没错。
“但不管怎么说,都多谢百里姑娘出手相助。”
“若大历真的能迎来一位明君,那我救的这些人就不算白救了。”
窗格外的日光时而隐匿时而璀璨,但周遭一直都是寂静无声的,不知走了几日,才在途中遇上卫徵派来的禁军。
“王爷!”猛地一声大嗓门将昏昏欲睡的纪梦舒惊醒,掀帘隔着窗格看向车窗外头,红叶也探身过来,面上带着松快的笑意,“姑娘,上京派来的人到了,咱们得救了!”
跟在禁军身边的还有李淮香,她甩着缰绳打马过来,急急忙忙的下了马,“二兄可有事?”
红叶不语,指着前头的马车道,“李将军受了重伤,此时尚在昏迷之中。”
知道人还活着,且身边有个神医之后,李淮香才安稳了一些,近些年来频频打仗,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能活着出来的,已算命大。
得了禁军的护送之后,吃的好了,不过碍于有伤员,一支队伍走的仍是不快。
一连数日,等到药材快要耗空之时,才将将走到上京皇城下。经此砾南一役,也算是死里逃生。
来是已是深夜,按理说皇城应该已经落了钥才对。可谁人能将将士挡在城外,卫徵本就前半宿未睡,此时迎风站在城门外,远远瞧见两侧侍卫举着火把过来,险些都要高兴坏了。
“哎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卫徵瞧见面前打头之人正是宁容璋,一个健步冲上去,不等他从马上下来站稳,人便抱了上去。
“嘶——”一声带着闷疼的抽气声在耳边响起,宁容璋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卫徵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他。
“阿...阿璋,你,你无事吧?”就着火光与夜色,只觉面前的男子面色有些苍白,卫徵简直就要仰天长啸,连忙从后头拽来马车与太医,“快!快扶摄政王进宫!”
深夜时分,马车轮子压着大路进了宫,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几个太医谨慎的将几位伤患放在软榻上,细细诊治。百里颜兀自捶了捶胳膊,想来此处没有自己的事情了,这一路上,就她一个医者,可真是劳神伤体。
卫徵轻舒一口气,看着太医一个个的回诊,想来今日又不能睡个好觉了。
“纪将军如何?”
太医拱手见礼道,“纪将军胸口上的两箭最为严重,但好在处理得当,如今只需每日换药,静养即可。”
不等卫徵再问,太医又道,“至于李将军,腿伤严重,依下官看,这右腿...”他言辞顾忌,卫徵却有些明白了。
宁容璋踱步从离间出来,太医忙见礼道,“王爷...”
“他腿如何?”
太医神色哀戚,道,“李将军这腿...怕是得废了。”
——
今夜的宫侍忙个不停,太医院几乎是全院出动,医治伤患,宁容璋静坐在湖边,下摆处的衣衫微微摇动。
人声此时远离他,喧嚣置于身外。
耳后方脚步声微起,凭着一贯以来的直觉,鹰隼般的眼神微瞟过去。纪梦舒脚一顿,立在他后方。
“在想什么?”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阿舒,此时我耳边似还有马蹄踏破城门的声音。”
纪梦舒不知他们那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不过砾南城血流成河,应是所有人的一场噩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