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诊室里本来空置的排排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坐满了,还有等到睡着干脆横跨三个位子躺下的大爷。
1点50分,陆续有医生戴着口罩出现。身边的位子一下子空出许多。电子显示屏开始滚动,周敏的号是下午第三个。
除了定期复诊的,半数问诊的都需要通过各类检查确认具体情况。周敏觉得这是医学的进步也是医学的退步。
通过检查影像、数据让一些问题更直观,可是数据只说明短暂情况,无异常不代表没有潜在问题,异常也不代表只是局部问题。
轮到周敏,医生按照惯例问诊: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症状?周敏解释她是周知春的女儿,知道周知春瞒着家人看诊,想咨询下老父亲的病情。
每天病人太多,除了复诊的一些面孔和病情特殊的病人,多数病人医生都不记得。李华峰自然也没记起周知春,惯例地告知周敏不能透露病人情况。周敏拿出身份证和之前因为办证件拍的户口本的照片。
“即使你是他的女儿,也不行啊!这是病人隐私。”李华峰耐心告知,把挂号单还给周敏,“你去把号退了吧!如果还有疑虑,下次和你爸爸一起来。”
无奈之下,周敏只能回家。
大概是狗屎运,周敏回到家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发现玄关地垫上躺着一卷纸——被周知春卷成卷的病历本,有两页写了字,第一页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第二页清逸脱俗地写了三行半,尴尬的是周敏一个字也认不到。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周敏拿着病历本再次到人民医院。
李华峰的门口围着许多人,门里面也围满了人——说好的隐私呢?一个问诊,后面排队的三四个都听到了。
一直到出来了四个人,周敏才勉强挤进屋内。幸好没有退号。
肾囊肿、肾囊肿、前列腺炎……周敏前面三个人的情况。在李华峰擅长治疗的疾病里,这似乎算轻的了。
“李医生,这是我回家拿的病历本,麻烦您看一下。”周敏递上病历本,“我爸太固执,有小问题总是拖着,我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担心他隐瞒加拖延导致病情严重。希望您能帮个忙。”
“我看一下。周知春……”李华峰打开病历本,“哦,他上午来过。不严重,不用太紧张,现在手术很成熟。”
“所以,我爸是什么病?可以麻烦您说一下具体情况么?”周敏听到前半句放下心,听到后半句又提心吊胆。但凡手术要动刀子,再小的问题也得重视。
“单纯性肾囊肿。”李华峰合上病历本,“一种良性的泌尿系统疾病。肾囊肿小的话一般情况不用手术,可以先观察。你父亲这个囊肿目前有4.9cm,对肾脏有一定压迫性。建议微创手术,恢复也快。”
有解决办法的问题都在可控中。李医生的治疗建议和周敏之前网上搜索的个例差不多——问题不大,早治疗早恢复,复发的概率因人而异。
周敏原本悬着的心并没有因为医生的话而落下。
人类会生病、衰老并逐步走向死亡,从出生那天就已注定,可真正意识到并正视又是另一回事。
小学时,住周敏隔壁的小帆买了两只粉色和绿色的小鸡,第一天半夜都还在叽叽叽,可第二天早上就安安静静。小帆来找周敏,喊她去看乖巧睡觉的彩色小鸡——睡得一动不动,周敏摸了下立马缩回手,之后没再敢碰。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并触摸到死亡,原来死亡是没有温度,不再叽叽叽。
再后来,家里的长辈亲戚以及他们的朋友因为疾病或者意外事故离开,由于周敏害怕以及上学等各种原因,非必要周知春和冯燕不会带她出席葬礼。
在周敏的成长过程中,她一直回避这件事——保持距离,就不会触碰到,尽管生命的状态就是缓慢而持续地流逝。
道路两旁的绿植因为风而摇摆着。周敏打开车窗,微热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风,司机师傅开麦喊她:“不要把手伸到外面去!后面倒数第三排的!”
是啊,风怎么抓得住呢?
下了公交车,一路上周敏不断给自己打气。要尽量平和,劝说过程中无论周知春说什么、多大嗓门,都不要被他带节奏,不要受他影响,要尽可能地保持良好的语气语调。目的只有一个,做全面检查,如果可能的话再带周老爷子咨询一两个医生,确定最终治疗方案。
没等周敏上楼,周知春先下楼了。
“你回来了!你妈煮了绿豆汤。”周知春边说边往棋牌室方向走。
“爸,你东西掉了。”周知春下意识地摸口袋,转头发现病历本在周敏手里,然后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
“爸,你今天去人民医院了?”周知春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周敏没有办法只能直接问。
“是啊!你赶紧回家吧!”周知春还是老样子,一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的架势。
“医生说最好手术。你怎么打算?”原本打算要循循善诱引导周知春说出病情的计划完全没用。
“医生都喜欢把事情说得严重,不然医院怎么赚钱?”周知春终于停下,没有要继续往棋牌室走,“这个事情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
“你怎么打算呢?和妈妈商量好了么?”周敏猜想冯燕应该压根不知道。
“你回家去吧!我晚点回来。”周知春抬脚要走。
“我也觉得手术不是非做不可,可以再多找两个医生咨询看看。”周敏决定用缓兵之计。
“再说。你回去吧。”周知春在听到周敏的话后回了个头,但还是没有停下来。
周知春的举动和周敏预料的差不多。固执的老头是如何也不会听劝的,更何况在周知春看来周敏永远都是小孩。
以周敏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周知春,她需要帮手,不止一个——冯燕算一个,最好再有一个医学专家或者周知春敬佩的老朋友。那么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和冯燕说明周知春的病情。
“你这一天去哪儿了?你昨天说要去徒步,我给你拿的吃的怎么都没带啊?”冯燕坐在餐桌边喝绿豆汤。
“没去成。有个朋友临时有点事,我去了趟医院。”周敏放下背包,坐到餐桌边。
“没事儿吧?”冯燕关切地问。
“没事。对了,我在医院碰到一个人。”周敏斟酌着要怎么说。
“谁啊?”冯燕喝完最后一口汤,抬头发现周敏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会是你爸吧?他今天一大早上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