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双手稳住他踩在胸膛上那只脚,怕他一下子踩爆他胸腔。
自二皇子派他来到安子堂身边,左一第一次见他如此狠绝,喘着粗气解释,“属下见安昭儿固执要去寻大人,又有轻骑尉保护,想去寻找爆炸源头,一心只想为大人搜集更多消息,别无二心,只是没想到那女子,大人如此看重。是属下错了。”
“那还是我错怪你了?”安子堂嘲讽道。
左一呼吸困难,紧皱眉头,手不自觉去阻止那股愈发使劲的力道,拼命解释:“不是,是我没分清轻重,看在,看在我为大人寻到新的消息,请大人饶我一次。”
安子堂静静看了他片刻,终于放过他,移开脚,只道:“下不为例。”
新鲜空气钻入肺中,左一得片刻喘息,心中恐惧未散,本来他在皇子身边侍奉,被下放至臣子处,又奉命去保护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生出怠慢,殊不知一向情绪稳定的安子堂会突然发难,原来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还未顺过气儿,又赶紧跪下呈上一些黑色粉末,道:“那场爆炸便是这些粉末造成,据属下所知,兵器库、民间鬼市都未此类粉末,应是最新研制的。极不寻常。”
哪怕只有这么一点残留,安子堂就能闻见若有似无的硝烟味,他手指捻起些许,轻轻一摁,移至鼻下一闻,除了硝烟味还有一股松木香。
这股松木香中泛着苦味,非常轻微,常人难以察觉,也难以形容,让人印象深刻,好像在某个地方闻到过,是哪呢?
他略闭闭眼,各式各样的事物、人脸、景色、如走马灯如浮光掠影不停闪过。
最终定格在归星殿——顾枫的寝殿!
难道这粉末是顾枫研制出的?可为何会在盐盐镇爆炸呢?
左一观他面色,似猜到他正在思考这粉末由来,又补充道:“属下得知这些粉末是严方红用来炸僵尸的,炸死了不少,但好像用过量,房屋也给炸塌了。”
严方红是户部主事严之明之女,按理说应对兵器药品一窍不通,和四皇子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却能得到归星殿才有的东西,借此扫平僵尸,立大功,显神威,安子堂是何等聪明之人,稍加思索便摸索出脉络。
原来在花船上,不止舒月思是顾枫的人,连严方红也是他的人。
为了赢得状元之位,他精心设计了两个人,保证达到他的目的。
表面上舒月思父亲是能家乐学生,连他初初都以为舒月思是能家乐选中来参考,这一环中,能家乐也被加以利用来混淆视听。
顾枫知舒月思才智、心智不是最佳,在盐盐镇闻她落荒而逃后,继续让严方红顶上,用他研制出的炸药扫荡僵尸。
身为皇子的他,不方便研制这类攻击性武器,毕竟太子都还未取得什么建树,他若抢足了风头,就危险了。
但他的傀儡可以。
以功臣的身份,贡献战场上急需的新式武器,而严方红就是他最好的提线木偶。
顾枫费尽心思下这么大盘棋,势必要把严方红送上状元之位,若此时李昭昭挡了他的路,又会遭遇什么呢
他会在大殿上当众揭穿她安昭儿的假身份吗?
毕竟他早就见过她,在窥珠楼时,不知为何他放了她一马,可谁又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会不会之后拿出来说事呢?
从小成长经历和多年办案经验让安子堂做什么都比别人想得更多,与其说是他悲观,不如说已成为他生存本能。
脑中回顾完这些事,他和蓝多已不知不觉走回到点水所。
这个特殊的房间,专门为了给临时入宫的人短暂休息地方,离角门较近,和主殿倒有些距离,平时来的宫人也少,周围杂草都有一人多高,乱糟糟一片,有一处像被人踏了,也无人在意。
门一关,风雪呼啸声也小了很多,蓝多一边生炉子,一边问道:“大人,您在留在这做什么呢,太后那老色婆,哪次见到你不流哈喇子,不上手摸几把不罢休。况且,科考之事都尘埃落定了。”
安子堂却不这样认为,道:“这只是开始。”
蓝多叹口气,“我看那安昭儿,见你食言,气性大着呢,既然您察觉四皇子目的,为何不跟她说清楚,尤其窥珠楼的事,不然她还怨怪你瞒着呢。真是不识好歹,要是没您,她还指不定在哪挖土豆呢。”
对于美貌又不安分的女子,蓝多像大多数男子一样,都看不惯,总是觉得女子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此刻火炉生了起来,响起细碎燃烧的“噼啪”声,安子堂心中袭来一些疲惫,解释道:“顾枫这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又什么都想要,行事不按常理,若他得知安昭儿不但知道他是窥珠楼幕后之人,还是研制火药的始作俑者,她只有两个下场。”
说到这,安子堂眉头微蹙,目光放空,好像已提前看到她的结局,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蓝多接话,“什么下场,被四殿下杀了,还是杀了?”,以他在朝廷在生存之道,得知秘密太多的人,都只有死得干脆和死得惨烈两个下场。
安子堂一点一点分析道:“窥珠楼他没得手后没勉强她,直接消失了。”
“那岂不是好事?证明四殿下对安昭儿没了兴趣。”蓝多不以为意。
“我最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恰好相反,我们都猜错了,顾枫不勉强她,因为对她很有兴趣,所以才愿意耐着性子等最好的机会。”
话到此处,安子堂站起身来,捏了捏袖中那个东西,心思一沉,“她若不知他背后所做之事,顾枫还可以继续保持体面,用别的方式软化她,但若她全部知道了,顾枫也许会狠心杀了她,这是她第一个下场。也许一时半会,顾枫不会舍得杀她,可她再也没了退路。这是她第二个下场。”
说到这,安子堂想到什么,兀自笑了,“这傻子,还闷着心思想替她父亲出版《大观论》,以为我看不出来。但她若介入顾枫和太子皇位之争,原本的初心,只会在朝廷倾轧下碾个粉碎。”
“原来她还存了这心思,这小姑娘......还是挺孝顺的。”蓝多有点感慨,竟没料到她小小身体里有大大的志向,也想通了,“怪不得您都不告诉她这些事,其实朝廷也有不少混日子的,她只要安分当几年翰林院试读,通过三年观察期,出书也不是不可能。”
在琥京这样天子脚下的大城池,出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先不说没有功名的平头百姓没资格出书,就连当了官,没有三年观察期,也不能随便集册出书。
书籍可以传播知识,也可以传播谬论和谣言,不在官场混个好口碑和好人缘,是不可能想出书就出的。
古人常言天时地利人和,一丝无奈化作无形绳索一圈圈束缚住安子堂,他权衡再三,明白此时并不是告知李昭昭真相最好时机,而且他这次入宫还有别的事要做,吩咐道:“你先出宫,按照我们原先计划,戌时就行动。”
蓝多应下:“是。大人你小心,天象馆那老妖道厉害得很,听闻他最善通过测字迷惑人心,您可把持住了。”
安子堂轻轻点头。
待蓝多走后,他静静坐了片刻,掏出袖中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放置掌心打量着。
最好的蓝田软玉,最好的雕工师傅,才雕出这么一个栩栩如生的玉兔,那耷拉的大耳朵,正在吃食懵逼的表情,腮帮子鼓着,跟吃桂花糕的李昭昭神似不已。
屋中已无他人,也没人能看到他深情的眸光,凝视在一个玉兔上。
他还记得她的话,“待我金榜题名那日,再打只足金老虎送给大人。”
思及此,他自嘲笑笑,眼眸黯然,自言自语道:“想来我是收不到你送的金老虎了,这小兔子的回礼你大概也不会收吧。搁在袖里碍事,不如扔了,好吗?”
无人回应他,只有那只玉兔傻不愣登的看着他。
房中只余微不可查一声叹息,片刻后,门再次打开,又关上,安子堂离开点水所,向天象馆行去。
又过了一会,凌飞峦的身影从那片杂草中走出,他以为来这能找到她,却没想到有别的收获。
安子堂和蓝多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让他震惊的信息如练武时在体内乱窜的真气,冲击着他五脏六腑,但他在呼吸之间,用呬、呵、呼、嘘、吹、嘻六子吐纳法,全部消化于心中。
他推门进去,炭炉已冷了,那莹润可爱的玉兔孤零零被留在桌上,显然,安子堂扔了它,就像扔了那清浅的一丝情愫。
凌飞峦大手一罩,把它收入囊中,眸中情绪变化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