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晚的雪终于停了,霞飞阁中,顾枫站在高处,看着宫人扛着铁锹、抬着砖块从永春殿进进出出。
太后那个密室,皇帝让他封了,他自是照办。
今日天气见好,来监监工,也亲眼见这个桎梏他多年的地方一点一点“断气”。
他闭上眼,深深吸口气,全身盈满力气,仿佛在狩猎场打下第一头狼那种心境,对于接下来要猎的猛兽,更是充满期待。
周全见他心情不错,上前道,“奴才要给殿下道喜。”
顾枫:“何事?”
周全:“您设计的图稿,出来了个样式,还原度不错,是否安排场地测试?”
这确实是个喜事,顾枫难得露出一个简单笑容,周全伴他多年,很少见他会笑得这么舒心,别的男人都是为红颜一笑,他的主子居然为了一些铁块块。
“安排,我亲自去。”
“是。”
.......
琥京城的某处官道上,前方有棵大树横在路中央,树枝上皑皑白雪,想必是被压断了枝干。
正行至此处的马车上,车夫只得“吁”拉停马车,扭头道,“姑娘,这官道走不了了,我们是回城还是绕路啊?”
车帘掀开,黎黎钻了出来,她抬头打量天色,“还早,不回程了,绕路,尽快出城,这里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黎黎被免职,又和凌飞峦撕破脸,简单收拾下行装就预备逃离琥京城这个伤心地,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宽阔树林,马车又停了。
她不耐烦掀开车帘,却见李昭昭束起头发,着一身青色劲装,拦在路中央,似笑非笑。
她身后还站了两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黎大人,去哪呢?”她大声道,语气轻佻,跟个街溜子似的,脚刚可以下地,就迫不及待来堵人了。
黎黎跟在凌飞峦身边多年,这点小场面根本不杵,只是看见她可以站立了,不满皱眉,“关你何事?”
李昭昭上前,“当然关我事,你推我也就罢了,但亲我男人就不行!”
黎黎长这么大,第一个亲的男人便是凌飞峦。
她亲他的事,他难道告诉她了?
亲耳听到这个女人把她挂心尖上的人,称呼为她男人,黎黎不能接受!
“你胡说!少主根本看不上你这种女人,你们毫无关系,休得诓我。”
李昭昭笑得那个张扬,只轻轻一句就反击回去,“是你在诓你自己,我们若毫无关系,你推我做什么,因为心里清楚得很。你嫉妒我。”
“.......”
黎黎气得红了眼,死死咬着下唇,其实她还可以找到很多辩解理由,但她突然觉得无力。
冬日稀疏日光散落在这片平坦宽阔的野地上,本是一个好天气,忽的一道刀光闪至黎黎眼前,她双眼微闭,复又睁眼,心头一震。
那反射刀光来自魄魂刀,是凌少峦形影不离的宝贝,此刻却被李昭昭握在手中。
“这刀,怎么会在你那?!”黎黎跳下马车,难以置信上前质问,车夫早已自顾自跑了。
李昭昭得意一笑,“我男人的刀,在我这有何奇怪,是他,允许我带这把刀来收拾你!”
黎黎喃喃自语,双目失焦,“不可能,少主不会如此绝情,他说了会留我一命。”
“他是要留你一命,但我不同意,他听我的呗,谁叫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
话本看得多了,才子佳人之间的误会离合,各路台词李昭昭信手拈来,这句话她说得轻飘飘,却无异于在黎黎心湖投下一块大石头,砸得她几乎喘不出气。
她脸色泛白,几乎快站不住。
李昭昭招呼左一、左二,“上!”,她摸过黎黎的底,她跟着凌飞峦多年,武功底子很不错,绝不是花拳绣腿。
不像她,连个花架子都使不出来,但好在安子堂派了两个高手随她左右。
左一、左二听她吩咐,毫不犹豫将黎黎围拢。
李昭昭扛着刀上前,笑得肆意,本就明艳五官,此刻更是意气风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跪下给我和小满道歉,要么就试试这魄魂刀的滋味。”
形势比人强,李昭昭以为黎黎会吓得跪地求饶,但她眉眼间盈满哀愁,一副灵魂出窍模样,站着不动。
李昭昭纳闷,这是吓傻了么?
有下人觑见凌飞峦被黎黎强吻一事,管不住嘴告诉了小满,小满自是又告知她。
李昭昭正愁没想出好点子来报仇呢,这消息来得妙,于是她特意吩咐小满去搞了个魄魂刀的赝品,想借着这把刀诓黎黎,让她误会,凌飞峦已与她亲密无间,连最宝贝的魄魂刀都放心给她。
既然黎黎这么在乎她的少主,对症下药,用这个办法肯定能把她气个半死。
但她又怕黎黎看出魄魂刀是个假货,不肯就范,故又带了左一、左二,随时能武力压制她。
李昭昭本意是想她跪下给自己和小满道歉,出口恶气!
毕竟左脚被她所伤,是真的没办法恢复如初了,也不是真想要她性命,可谁知,这黎黎好像吓傻了似的,面无表情,如泥塑一般。
左一,左二也察觉不对劲,调转视线询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李昭昭犹豫着问,“你到底道不道歉,不然魄魂刀不见血不回鞘。”
黎黎怔怔看她,突然又哭了起来,豆大眼泪不住掉落。
“你哭什么哭啊,这样,你道歉我就走,这样行了吧。”李昭昭见她根本不怕死,无奈道。
殊不知,刚哭完,黎黎又笑起来,一会哭一会笑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笑很是渗人,李昭昭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暗道,似乎她的小把戏对黎黎没什么用,但也不愿害她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黎黎完全一副精神失常模样。
李昭昭给自己台阶下,“今日天气好,我先放你一马,你最好躲得远远的,不然我下次可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示意左一、左二两人收起武器,退至她身后,三人默契点头,转身便走。
回程路上,李昭昭对自己设计的这场闹剧,顿觉傻气。
不过她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想着黎黎也算仕途葬送了,远离琥京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打交道,至于伤了的左脚,也只好认倒霉。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小把戏早就在黎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黎黎好似终于睡醒般,眉目一动。
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李昭昭,可凌飞峦却借着她看不起的人来欺辱她。
她十四岁那年被他所救,跟了他足足十年。如今,他不但抛弃她,还让这么个乡巴佬来吓唬她。
最该恨的人,是他才对。
黎黎颓然坐在地上,恨意凝结,宛如一块沾满青苔的顽石,既沉重又潮湿。
同一片野地里,相隔不远,好巧不巧,顾枫正在试练新式武器,这场好戏自然也是从头看到尾。
周全上前打趣,“这...安侍读真是哪哪都有她,脚才刚好,就跟黎大人在那争风吃醋呢。”
顾枫面上波澜不惊,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她那句,“亲我男人就是不行!”
负在身后的双手捏紧,目光放空,轻笑自语,“安昭儿,你到底有几个入幕之宾呐?”
站他边上的周全,心底咋舌,这殿下笑得怎么咬牙切齿的?
他摸不准主子对她的喜怒,只得如实汇报,“您让奴才去查的那个李字连,曾考取过进士,在同龙镇当过官,才学过人,得罪人,被贬,后因妻子身体不好,便辞官回乡照顾她了,靠给人抄写书信为生,前半生的学问都在那本《大观论》里了,他就是安侍读的父亲。”
听到这,顾枫眉尾一扬,他翻过那本书,着作人可谓经世之才,可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回乡原因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对任何想出人头地的男人来说,这都是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怪不得生个女儿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一个安子堂不够,又来一个凌飞峦,浪荡本事不小,可怎么偏偏就对他顾枫不屑一顾呢
若说是相遇顺序,他们早在窥珠楼就已结缘,他比其他两个男人更早认识她,凭什么他就受她白眼。
越想越气,他反倒笑了,既然她骂他“卑鄙下流”,那也不能白担了这骂名。
卑鄙下流的男人与淫娃荡妇可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