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思忖着,有人敲门,来人居然是小满,安家父母也不多问,赶紧迎进来,送了一盘吃食和热茶,就让两个姑娘关上闺房门说悄悄话。
李昭昭摸摸她冰凉脸蛋:“这么冷,你跑来做什么?”
小满也跟着搓搓脸,老实说:“我也不想的,本想写一封信给小姐你,可我想起,我不大会写字呀,还是用嘴巴说的比较快。”
从小满口中,李昭昭第一时间得知黎黎被罢官、凌飞峦和安子堂因为援助大扈人之事有了分歧,顾枫还顺势接下这个任务了。
就一天没去上朝,朝堂局势就瞬息万变。
她有些发怔,小满这些消息都是来自红镖,以为说错了什么,“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昭昭自言自语,“仅仅是被罢官了啊,我还没出手,她就给跑了,凌飞峦真替她想得周到,我的左脚难道就这么白摔了,你的小命可是去阎王殿里捡回来的,真不服气。”
小满跺脚,“可不是嘛!小姐你不是还想游历大山大海什么的,那以后可怎么去?”
李昭昭虽谈不上是眦眦必报之人,但这次被坑这么惨,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于是,她小指一勾,小满默契的凑耳朵过去。
两人嘀咕好一阵,随即都露出狡黠笑容。
.......
熊逸冰自从归星殿回府后,就着急忙慌的找裁缝、找木工,管家见了,立刻汇报给熊兵染,不出片刻,熊兵染踱着步子来到女儿闺房。
“冰儿,你这是做什么?”
熊逸冰奇怪得很,不明白为何顾枫和爹爹都明知故问,对待老父亲她可没什么耐心,“傻爹爹,你看不到吗?婚期将近,婚服要不要提前做,婚床要不要提前打?我听闻拔步床要做好几个月呢!”
熊冰染了解这个女儿,只有把话说明白,“爹爹是问,你要和谁成亲,为父怎么一点不知?”
熊逸冰一听,“咯咯”笑起来,“自然是四殿下,今日他宣我,我们聊得可好了,他还让我安排你们见面,不就是谈婚事吗?你们谈你们的,但婚服、婚床、首饰什么的,可我说了算吧!你们男子哪懂这些?”
这些话听得熊兵染直摇脑袋,“冰儿,你太单纯了,现在不是成亲的时候。”
“明明上个月你还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四殿下,怎么又不是成亲的时候了?”熊逸冰急起来。
熊兵染叹气,“顾枫看不上你,拒绝了。但又想借助为父之力,只得又勉为其难和你相处,哎,是为父考虑不周,他确实不合适你。”
熊兵染纵横朝堂几十年,用兵老练,偏偏不懂女儿家的心事,熊逸冰又是个死脑筋,一听父亲贬低自己,说顾枫嫌弃她,不让两人成婚,瞬间天都塌了。
顿时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坏爹爹,你一会让我嫁,一会又不让我嫁,我恨死你,我不管,我死也要嫁给四殿下!”
熊兵染年过半百,只有这一个女儿,哪怕她再刁蛮,再蠢,他见她哭了,也是心疼不已,立刻哄起来,“好好,好,你要嫁他也不是不行,但冰儿,你得听爹爹的,爹爹一定会给你选个最好的时机。”
.......
小满来给李昭昭打了小报告后,坚持要回凌府替她继续“监视”凌府动向,眼看雪越下越大,李昭昭根本放心不下,让她过一晚再走。
窗外人影闪动,李昭昭支起窗棂一条缝,哟呵,红镖正在外边冷得直跺脚。
她算是明白这丫头为何非要回去了,这有人接,有人送,风雪中无怨无悔,怎么能不记挂着呢
刚送走小满,她都准备就寝了,敲门声又响了,此刻已经很晚了,安父安母都就寝了,李昭昭推着轮椅,拿下门栓,以为是小满回来了,“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舍不得..... 我... ”
最后一个字,她吞回肚里,因为门外站着的不是小满,而是安子堂。
雪势太大太密,哪怕他打着伞,发丝、衣袍仍缀满雪点,他外罩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内里是鸦青色麒麟纹团湖绸直裰,身长玉立,眉目深邃,沉静从容,犹如一尊覆雪墨玉观音。
“是你,你....你怎么来了?”
安子堂看着她温柔一笑,他不爱说俏皮话,只道,“有事要告知你。让我进来。”
待他进门,李昭昭才看清他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
大晚上的,他带两个男人来做什么?
她那疑惑眼神,都不用问出口,安子堂侧过身,腾出位置,让她看清这两人,淡然一笑,
“还记得他们吗?”
那两个男子摘下斗笠,同时整齐单膝下跪,抱拳,异口同声,“见过安侍读。”
李昭昭仔细分辨,惊了,“左一,左二?!”
这两人是高手中的高手,在僵尸镇时,安子堂也派他们保护过她。
他不是说要一直待在她身边吗,如今派左一、左二来到她身边,难道他又要离开她?
李昭昭心下一沉,“你有何事要告知我?”
安子堂不说话,后让左一、左二退到门外守护,再推着她来到炭炉边,又检查起她的左脚,好像一点不觉得男人和女人没成亲时,不该看她的脚。
他仔细看了又看,点点头,“恢复得很好”,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油,嘱咐到,“这个活血的,早晚都擦擦,还有小腿也要揉搓到。”
李昭昭急起来,眉头紧皱,“你到底何事,这么晚了,又带他们两个来,别吓我。”
安子堂这才抬起头看她,轻柔一笑,“别急,要沉住气,以后突发状况不会少。”
“什么...突发状况?”
“小满刚不是来了吗,她应该跟你说了,昨日朝堂上援助大扈人的事,我得去处理一下。”
正好说起这个,李昭昭不明所以,“你为何要把大扈人赶尽杀绝?这样....似乎太....”
那三个字,她说不出口,尤其不想这三个字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可安子堂却替她说出口,
“没人性?”
他并不气恼,还短促笑了下,把她脚放下,缓缓道来,“是很没人性,我知道。我在刑部刚上任前两年,见过很多残忍冷血的犯人,渐渐地,我以为自己已看透人性的恶。”
说到这,他顿了顿,“直到我在藏书阁看到40几年前大扈和大琥丘陵平之战的案卷,不,不应该叫案卷,应该叫大琥人被屠杀的百种方式。十八层地狱里的死法,你想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无论妇孺还是孩童,都逃不掉。”
他的拳头捏紧,声音抽紧,“非我族类,是要亡我家国。世间上,人只是一种形态,也许人皮下藏着的是地底深处钻出来的恶鬼。大扈人就是如此。”
李昭昭听得发怔。
安子堂见她还略带孩子气的脸庞,本想笑笑安抚她,却笑不出来,“所以我不敢赌。虽有华女山隔绝那群恶鬼,但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垂涎大琥的每一寸山河,我们这里的鱼米之乡,巍峨高山,磅礴江河,茂密山林,物丰人美,他们都虎视眈眈,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哪怕只露出一道口子,他们都会无孔不入。”
他的眸光坚毅有光,却又忧心忡忡。
怪不得他年纪轻轻,总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之态,满腔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昭昭目光流露疼惜之情,忍不住想去触摸他紧皱的眉头,安子堂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定定看她,“你现在也是大琥的朝廷命官了,是想随意当当,还是想作为你的使命呢?”
不等她回答,他又补了一句,“忘记你女子身份,想想你真正的志向。”
真正的志向?
李昭昭内心一震,她从小小的绿悠闲走到琥京城这片广阔天地间,大大的朝堂也有她一席之地,但她似乎从未问过内心,自己真正的志向。
她知道女子可以相夫教子,世人都说,最好是相夫教子,可她总想着那是以后的事,如果有一天能替父亲出版《大观论》 ,完成他的心愿,就好了。
相夫教子也好,完成父亲遗志也好,都很好,可都是别人的选择,那她的呢?
眼前的这个男人,问她的志向,连父亲都不曾问过她。
她心里发虚,但在他面前却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迷茫和浅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志向是什么?”
她以为他一定会严苛责备她,可他没有。
两人互相望着,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他只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寻找,只要你愿意,总会找到,那是最重要的事,是要费些时日。”
“你会陪我一起找吗?”
“不会,这个成长你要独自完成,我有我的志向。”
李昭昭忽觉心酸,“.....你要亲自去大扈一趟吗?”
“对,今夜我来就是告知你这件事,顾枫不安好心,肯定会借援助之事玩弄权术,凌飞峦侠义热血,却因他父亲之事,对我偏见太深,很可能会被顾枫利用,我得在情况最坏前,去做点什么。”
“会很危险吗?”
安子堂从容一笑,“坐以待毙才最危险。”
这个笃定自信,慷慨又淡然的笑容倒映在她瞳仁中,同时也篆刻在她心间。
她听到心底一声喟叹,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发芽,拼命钻出。
安子堂看懂她不舍、担忧神色,“我把左一、左二留给你,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依从。”
李昭昭蓦地笑了,那么无奈,假装轻松道,“什么你都安排好了,我不听都不行。”
她旋转轮椅,背过身去,嘀咕,“反正我这个瘸子,也帮不了你什么。”
轮椅笨重,更显得她瘦削背影宛如一只受伤小兽,安子堂很想上前抱住她,拥她入怀,他指尖蜷缩,却忍住了。
沉默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搁到桌上,“我给你留了一个锦囊。你收好。”
她不语。
片刻后,门开了,风雪争前恐后钻了进来,门又关了,短暂寒风消散在温暖房内,李昭昭这才转身,拿起那个荷包看了又看,很普通很老旧的男士挂袋荷包,她闷闷的想,“谁会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是不会看的,大不了先替你保管。”
说是这么说,她捏在手心,最后小心翼翼放到里衬内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