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雾密林的北边矗立着巍峨静谧的华女山,有没有雪山神女暂不可知,但呼啸寒风却是少不了的。
夜色越浓,风越冷峻。
已经快到春天了,这诡异的天气是一点没有回暖的迹象。
房琴玄拉着缰绳的手被冻得通红,心下不安。
当他们冲入密林最深处,在莹莹火把之下,赫然看见半空中用绳子吊着个人,垂着脑袋,灰扑扑的,像一头睡着的熊。
副手头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发抖,“那....那不是熊大人吗?”
房琴玄定睛一看,正是熊兵染,怎么感觉他像被放了气似的,随后眸中惊愕,发现他..内脏已被掏空!
尸身肚子敞开,微微晃动,很是骇人。
就在这时,一道弓弩射断绳子,尸体重重坠下。
房琴玄迅速抽出剑防御在前,“谁?!”
话音未落,先听得“嗖嗖嗖”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短箭宛如撒网般漫天扑了过来,顿时,兵器与箭弩产生连续“铿铿铿”碰撞声。
副手慌道,“这弩怎的可以频频连发,好生厉害!侯爷,不对劲啊!”
骁骑营已是皇城内最善于近距离搏杀的队伍,可对方根本不露面,幽幽的眼,如饿狼般,躲在密林中,使用这种杀伤力十足的新式连弩不停歇地攻击他们。
一时间士兵们不得不节节后退。
也有不少中了箭倒下,痛苦哀嚎着,叫得人心惶惶,房琴玄暗道不好,这是中了埋伏,大吼,“退!全部后退!”
可那些人并不放过他们,立刻拨开灌木林,全部跳出来将其团团围住,月光下,个个都是赤发棕眼的大扈人,残忍嬉笑着,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而且他们的衣衫上早已有干涸了的血渍。
房琴玄一看,什么都明白了,熊大人和他的禁卫军,就是命丧这群人之手,难道他今日也难逃一死吗
可大扈人连饭都吃不饱,到底是从哪来搞来这么新式的连弩呢,简直威力惊人。
但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了,房琴玄抹了抹同僚死时溅在他脸上的鲜血,红着眼,怒吼着,提刀,冲入人群中砍杀。
密林深处的动静自是传了出来,有士兵上前,面色惶恐,“四殿下,里面好像...好像出事了,要不然我们护送您先行离去吧?”
离去?此刻离去怎么能凸显我力挽狂澜的能力?
顾枫心中暗自笑着,眉尾一扬,深知时机已到,“孤绝不会弃忠于孤的人而不顾。听令,所有人同孤一起,绝地反击!”
他身着白袍,虽四处污糟,发丝凌乱,可他昂着头颅,傲睨万物,舍我其谁的气势,不输战场大将。
皇室中人,还能对臣子不离不弃,不畏生死,这么有义气,怎能不跟随呢?
众人听命于他,亦快马冲入密林深处。
彼时的房琴玄已被箭弩射中,从马背上跌下,胸口、腹部都插着箭,汨汨流着血,稍一动弹,痛得抽气。
满是血的手,捡起散落在地的连弩箭,举至细细观察。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能让身经百战的他也节节败退。
这物有着非常精妙的反倒银勾箭头,箭身却很轻,无怪乎可以轻易准确的射中目标,这种工艺水准,以大扈国力,是绝对制作不出的。
心底生出疑惑和惋惜,可惜啊,可惜,他房琴玄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不能将这关键消息禀告给陛下,他真是死都死得不甘心。
这时有人扶起他,“房大人,辛苦了。”
“四....四殿下?您怎么还没走,快走!熊兵染已死,那些大扈人有新式武器,不好对付.....”
“孤知道,这武器还有个名儿,叫南北银钩双头弩,好听吗?”
房琴玄以为自己失血过多,脑子糊涂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枫笑了,添了句,“孤取的名儿,因为是孤设计的。”
正说着,他猝然拔出房琴玄腹部那支箭,鲜血顿时汹涌而出,疼得他脸上血色全褪,一呼一吸间都痛彻心扉。
沾血的箭头还连皮带肉,被顾枫反复欣赏,还耐心解释道,
“尤其是这两根倒刺,是借鉴老虎舌头而有的灵感,被射中之人,拔出如钢刀挂骨之痛,方才熊大人已领教过了,怎么样房大人,你觉得是否如孤所言?”
房琴玄惊愕不已,血气上涌,“熊兵染是你岳父,你都杀,你....你居然帮着大扈人谋害自家人...”
顾枫纠正他,“当然不是,你看看,那群大扈人已经自食恶果了。”
在一片喊杀声中,房琴玄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密林,不知何时,大扈人手持的连弩居然出了故障,箭头不是向前射,反而往后射!!
也就是说,持弩之人被调转的箭头给射死了!
剩余的骁骑营士兵大喜过望,本来他们冲进来时,就遇到疯狂的连弩攻击,眼见要支撑不住,顾枫却坚决不让他们后退,像有预知能力,“别退,连弩会反射,全力围攻。”
不出所料,连弩果真出了“问题”,当那群大扈人意识到时,已晚了。
手持连弩,脸部与弓弩之间是毫无防备的极近距离,箭头反射回他们的眉心、眼球、鼻梁、一击致命。
这个突发状况也把那些大扈人杀个措手不及,他们难以置信望着顾枫,叽里呱啦的,下一瞬,就被骁骑营士兵刺死。
房琴玄看不懂了,他又杀大琥人,又杀大扈人是要干什么?
顾枫轻笑,跟逗小孩一样逗他,“南北双头弩,这个名儿贴切吧,孤花了好多心思,射足数量后,再射击,箭头就会往回射了,反噬持弩人。你死前,能看到同一把武器替你报了仇,可以安心去了。”
房琴玄觉得顾枫一定是疯了,毫无血色双唇抖动,“为何.....你为何这样做?”
他却不答,重复礼貌道,“辛苦了,房大人。”
话落,于一片混乱中,他猛然拔出房琴玄胸膛那支箭,“噗嗤”一声,分不清是皮肉破裂之声还是鲜血鼓涌之声。
这一声后,房琴玄终是咽气了。
顾枫轻轻放他躺平,面露悲戚,呼喊道,“杀光大扈人,替两位大人以血还血。”
有了连弩的“帮倒忙”,那些大扈人面容惊慌,完全应对不了精锐的骁骑营士兵,各自落荒而逃。
短时间内局面反转,加之又死了那么多同僚,大琥士兵们都士气大涨,提着刀,追着大扈人砍杀。
跟砍瓜切菜似的。
顾枫也从一个被挟持的皇子,一路逆转乾坤,自救又复仇,成功转变为临危不惧,齿少气锐的潜龙少年。
今夜密林里这场杀戮,李昭昭被迫看了个真切,死了那么多人,有了那么多冤魂,哪怕她只是个旁观者,都甚觉罪孽深重。
顾枫的所作所为,让她齿冷,往日骨子里的倔强和灵活的脑子都不得不屈服在本能的恐惧中。
眼前时不时晃着断手、断脚、肠子、心肝什么的。
一直看管她那个方脸士兵,她终于想起是那个客栈偷马之人,她本以为这个人已经死在了所谓的大扈难民的暴动之中。
可现在不活生生的,听从主子命令,束缚着她,强迫着她,犹如史官似的,借用她的眼睛和脑子,记录下顾枫泯灭人性的一举一动。
而他此刻,不无得意的翻身上马,提溜她坐到
他身前,轻松道,“事情办完了,我们可以回宫了。”
两人靠得很近,他环住她,胸膛紧贴她背部,血腥气钻入她鼻子,她浑身僵硬,勉强让脑子转起来。
趁他当下心情好,问,“你杀熊兵染就罢了,他知你秘密,为何也要杀房大人,他可是来救你的。”
顾枫不回答,像小孩献宝似的,把那连弩塞她手中,“怎么样,这个小玩意喜欢吗?”
谁会喜欢杀人武器啊,还是刚杀过人,血迹斑斑的武器。
李昭昭没吭声,但她留意到,这连弩确实很厉害,又轻,射程又远,居然还能反向射击,实在很精妙。
“你喜欢的,对不对?”顾枫侧头观察她,笑眯眯道。
马儿载着两人,一颠一颠,他胸膛硬硬的,轻轻撞着她后背,李昭昭很不自在,但她思考下来,这样的武器,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做好,顾枫的野心不小。
“这把弩,你早就设计好了,也早就谋划好要用它来杀人立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她一向不讨好他,顾枫似也习惯了,甚至很享受她与他对抗的状态,他下巴贴近她脸颊,
热气烘着她耳朵,“你在孤怀中,吓得瑟瑟发抖,孤还以为你会说两句软话呢,不过幸好你没有,你知道吗,你越是伶牙俐齿,孤越钟意。”
变态的想法你莫猜,猜不中气死,猜中已被他同化,李昭昭暗想着。
她气结模样,让他眉眼见笑,又道,“这样,你先说怎么会出现在这,孤就告诉你,为何要杀房琴玄。”
这话表面上在问她,实际上他明知她一个体力不佳的弱质女流,能出现在这,肯定是有他人帮忙,实则是在套她的话。
应该是想打探安子堂的行踪。
他打定主意不会放过他。
顾枫这厮,每一个漫不经心的对话,都带着目的。
李昭昭心中盘算着,安子堂与蓝多若顺利的话,此时应在树屋等她,可此刻,由骁骑营护着他们,快要出了密林,一出密林,没了遮天蔽日的灌木掩盖,他们三人根本逃无可逃。
安子堂身上还带着叛国嫌疑,若落到顾枫手里,想想也知会有什么下场。
她甚至在怀疑,凌飞峦掉转枪头直指安子堂,难道凌飞峦和顾枫狼狈为奸了?
死了熊兵染和房琴玄两名大将,必定要有个背锅侠出来,除了安子堂,她简直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就这么被动的束手就擒吗?
她突然作势要倒,顾枫圈住她,难得看到她柔弱无助的模样,“怎么了?”
“我想解手,放我下马。”
顾枫笑了,“就在马背上解,孤不嫌弃。”
“我是要解大手!”
“可以,只要你解得出来。”
“你!你怕什么,这么多人,我脚还有伤,根本跑不了。”
“孤知道。”
“那你先放我下去。”
“你下去做什么?”
“你聋子吗,我说了要解手。”
“你解,孤说了不介意。”
李昭昭被他这油盐不进,还转着弯和她打太极的无赖样,气得要死!
她可不管了,手肘向后攻击他,一把被他抓住,另外一只手扭过她的小脸,笑得嘲弄,“不装了?”
原是故意气她,让她露馅,李昭昭气极,回身和他扭打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厮实在让人恨得牙痒!
李昭昭想起八姑教的那几招,手指戳他双眼,他一闪,她顺势一推。
顾枫重心不稳险要跌下马背,可他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放过她,飞快抓住她手臂,两人一起跌到地上。
李昭昭立刻翻了个儿,坐他身上,抬手就揍他。
太气人了,这王八蛋不揍不行。
好家伙,其余士兵见这个女人跟个泼妇一样打人,也纷纷下马拉开她。
顾枫没想到她还真跟他玩命,一时错楞,被她打了两拳,正混乱中,密林中突然腾起一片烟雾。
不像清晨的雾霭那么稀薄,反而很浓厚,并且扩散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众人都被笼罩其中。
雾气干扰视线,哪怕距离只有一臂,也看不清对方位置。
一道清晰之声穿过迷雾,“昭昭,你在哪?”
是安子堂!!!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李昭昭兴奋至极,可她也看不清周遭,不知该怎么找到他。
顾枫快速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就要去抓她,生怕她被安子堂抢走。
可他跟个瞎子摸象似的,眼前只有白茫茫雾气。
心里顿时发慌,放狠话,“李昭昭,孤不许你跟他走,听见没有?!”
无人应他。
好像她瞬间消失了。
只有士兵一个劲儿呼喊着“四殿下”的声音。
他急切不已,宛如困在漩涡之中,眸中窜出狠色,“李昭昭!!孤命令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