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郑元松离开后,李昭昭推门而入,大摇大摆,昂着脑袋看也不看安子堂,嘴上说着,“我要睡了,别吵我。”
然后越过床榻,走到衣柜旁,拉开,坐进去,砰的关上柜门。
安子堂一整个大震惊,明白了什么,快速上前拉开柜门,“你怎么睡在衣柜里?”
李昭昭倚靠在内侧,乜他,“你都可以睡衣柜,我为何不可以睡?”,不等他回应,笑说,“若你不嫌挤,跟我一起睡便是。”
话音一落,她一下子拉住他衣襟,生猛的拽着他进入柜中,手快的关上柜门,“正好了,装得下我们两人。”
两人都瘦,这客栈的衣柜勉强能装下他们,柜中黑黢黢的,但毕竟是便宜货,严丝合缝是不可能的,缝隙里露了些烛光,正好照在她小脸上。
她黝黑的瞳仁宛如丛林里天真狡黠的小鹿。
安子堂迟疑着,问出口,“你都听到了?”
“我不但听到了,在章府,大晚上的,我还见过你从衣柜中出来,我就在想,这衣柜里是有什么魔力吗,为何你非得往里钻,还想瞒着我。”
“于是,我也试试。好像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睡衣柜又怎么了?我虽然很好奇你睡衣柜的原因,可并不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我还爱吃鸡屁股呢。绿悠县的人都笑我,可我照吃不误。”
“但这种小事,你瞒着我,我心里就很不舒服。”
“就像你其他很多大事也从未告诉我,你说我已是朝廷命官了,可你还把我当小女孩一样。”
李昭昭话密得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安子堂听得一清二楚,他庆幸柜中昏暗,让她看不清他眸中变幻。
她那么直白坦荡,他生怕别人知道的怪异癖好,在她看来却不值一提。
虽然她生气了, 可气的是他没有如实相告,并不是他有怪癖本身。
她比他想象中更独特更大胆,甚至为了要与他感同身受,进入衣柜中体会他的经历。
她说的没错,他似乎还把她当小女孩保护着,可这并不是真正为她好。
他孤单了太久太久,差点忘了,怎么去拥抱接纳外界的好意。
她这番话,如一股清风,他布满蜘蛛网的心房,就此吹散。
昏暗中,他释然笑了,转而问道,声音轻又柔,“不把你当小女孩,当什么?”
李昭昭梗着脖子,“好歹也是.....嗯..大琥朝廷同僚吧....”
“可我现在是通缉犯。”
“那我就是通缉犯...的同僚。”
“没有人会愿意当通缉犯的同僚。”
“我就愿意咯!”
“为何愿意?”
李昭昭察觉到他设下的话头,略有些慌乱,“...你够了,那你说要把我当什么?”
她好像听见他短促笑了,蓦地,他靠近她,本就狭窄的地方,两人近得只有一拳距离,他呼吸有些重,嗓音哑然,“把你当女人。”
离得那么近,她闻着都是他的气息,些微光亮中,他眸子亮得吓人。
李昭昭不自觉将背抵着柜壁,手指藏在屁股后边,不敢看他,嘴硬,“管你当不当的,我都是女人。”
“不,小女孩才会躲闪,女人此刻会......”
后半句他刻意省略,李昭昭心痒难耐,忍不住问,“会怎么样?”
他声音更沉,“会仰起脸。”稍顿,“让我吻。”
她听得心陡然一跳,黑暗中掌心抵住他胸膛,热气铺面,他大手固定住她柔软脸颊,发丝拂过她睫毛,偏头欲落下一吻。
谁知这劣质衣柜煞风景得很,承受不起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吱嘎”一声,底板全然破裂。
“咚”——两人顿时像秤砣一样掉到地上,直愣愣的摔了个屁股敦,可上半身,还罩在衣柜中,此刻,若有第三人在场,见了滑稽画面,指不定笑得前俯后仰。
空气安静片刻,互相听得对方呼吸声,李昭昭懵懂问,“虽然但是..........还亲吗?”
安子堂被她鲁莽又可爱模样撞得心软似水,捧着她脸不放手,轻轻笑了,“不碍事。”
话落,炙热滚烫的唇含住她柔嫩唇瓣。
两人第一次的吻,仓惶又甜蜜,就在这破烂衣柜中完成。
........
周羽快步踏入归星殿,向顾枫汇报,石屋中发现有人待过的痕迹,还拓印了屋中脚印。
顾枫接过一看,那脚印有大有小,明显是一男一女,小的脚印有一只印记较浅,证明受力小,她的左脚受伤,不能太用力。
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
顾枫冷笑。果真逃到大扈去了,居然还找到了石屋,水源的秘密应也被发现了。
好你个安子堂,真是好本事。
周羽一见主子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起鸡皮疙瘩,垂首问,“殿下,要属下带人赶往大扈抓人吗?”
拓印纸被捏成一团扔在地上,顾枫眸光深不见底,“孤亲自去。”
周羽又请示:“谢远方还要继续搜索吗,盐盐镇搜遍了,都未找到此人。”
没找到人,怎么可能呢,盐盐镇自他筹谋布局的第一站,那个地方旮旮旯旯都在他布控之下,若找不到人,那必然根本没有这个人在那。
顾枫想起什么,“凌少峦如今身在何处?”
周羽:“属下收到消息,凌少将军已回了琥京城,可一直没进宫。”
顾枫细细琢磨,也许,安子堂从未带谢远方去盐盐镇,他一直把这个人藏在京城,所以凌飞峦和他连人影都找不到。
可人若藏在琥京城,人海茫茫,仿佛大海捞针,短时间根本找不到,若找不到这个关键证人,还会给二皇子顾柏留一丝余地周旋。
绝不可再浪费时间。
顾枫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尾一扬,忽的心里有了主意,果断道,“谢远方不必再找了,你派人悄悄跟着凌少峦便是。”
周羽得令去了。
少顷,周全又被宣入殿,顾枫附耳跟他嘱咐了几句,周全小眼睛是瞪大了两圈,不得不佩服主子的奇思妙想。
卯时三刻,在紫色晚霞下,皇帝在中政殿后面的小花园,传唤了托尔木,顾枫陪伴在侧。
本来托尔木作为敌国皇亲国戚,又与大琥官员安子堂互相勾结,是该关在牢房中,更无机会得见圣颜。
但顾枫跟皇帝说,托尔木很有诚意投诚,还主动奉上了千门洞的布防图。
要说大扈这么贫瘠的国家,有什么鬼斧神工的神迹,这个千门洞就是其一了,字如其意,千门洞真的有一千个洞,每个洞都可以互通。
有的洞凉快,有的洞温暖,有的洞土壤丰沛,有的洞又草木不生,非常神奇。
大扈皇族生活在这里,若没有熟悉的人或布防图指引,根本不可能抓到人,所以这份布防图的分量非常重,确实很有诚意。
托尔木梳洗打扮整齐,按照大琥礼节向皇帝行礼,皇帝容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平身。”
顾枫视线扫过他,温和有礼道,“六王爷,你的诚意,陛下看到了,所以孤替你找到了你的儿子,塔尔木。”
说话间,他拍拍手,从倾泻的繁茂枝叶后走出一个高个子年轻人,穿着大琥寻常服饰,略卷的头发,深褐色的双瞳。
皇帝眼神死死盯着托尔木的脸,“是你的儿子吗?”
托尔木颤抖着唇,没有回答,他一步步靠近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也很不适应,略微后退一步。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很尴尬。
托尔木说了句大扈话,那年轻人摇头表示听不懂。眉宇间爬上一丝无奈,托尔木道,“陛下,塔尔木离开老夫身边时才五岁不到,老夫确定不了,只记得他的手肘处有一处圆形胎记。”
皇帝和顾枫对视一眼,顾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谢远方,你撩起袖子。”
那个叫谢远方的年轻男人神色一顿,卷起袖子,背过手肘,一个圆形胎记赫然在此。
托尔木双眼含泪,上前看了又看,不敢置信的摸摸他头发、又摸摸他眉眼,哽咽道,“那个琥珀尾戒你知道吗,是我送你娘亲的定情之物。”
年轻男人伸出右手,五个完好手指,小手指上戴了一个琥珀戒指。
登时,托尔木一下子抱住年轻男人,老泪纵横,“塔尔木,阿爹终于找到你了。”
好一副父子相认的动人场面,顾枫侧过脸对皇帝道,“父皇,看来,他们父子相聚了。”
接下来,托尔木和塔尔木双双跪在皇帝面前讲述了安子堂的惊天诡计。
先是谢远方诉说冤屈,他不知安子堂是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份,强行霸占了他的茶园,制造他假死,并将他软禁起来。
接着托尔木道出安子堂又找到他,以塔尔木的生命安全要挟他,逼迫他做中间人,引荐他至大扈小皇帝跟前,为表他的诚意,他提供了大琥皇宫的布防图作为投名状。
幸好被凌少将军当场抓获才阻止了他叛国行为,托尔木深感大扈小皇帝好色暴虐,已大势已去,他也年老体衰,想找到唯一的儿子在大琥颐养天年,便心甘情愿向大琥投诚。
皇帝眉头皱得老紧,近期接连发生的大事,朝廷动荡,都让他难以负荷,尤其往日他依赖的臣子,总是叫着他“凤白”的人居然背叛他,能吐露心事的老臣能家乐又被他气得告老归田,他完全失了章法。
他总觉得惴惴不安,哪里不对劲,可眼前的小儿子刚从大扈脱离险境,于床榻边侍疾又尽心尽力,他已是大琥准太子了,怎么会拿国家安危开玩笑呢?
他真的老了,已经无力再去深入思考,只想饮上一杯,昏昏睡去。
顾枫这时起身,单膝下跪,又再次请求,“父皇,您就让我带兵去大扈抓拿叛贼安子堂吧,熊大人和房大人都因他而死,儿臣不想,他日大琥百姓也因他奸计得逞,死在他手上。”
皇帝枯瘦的手扶住额头,蹙眉闭上了眼。
顾枫继续道,“只要有了虎符,可随时调动兵马,儿臣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境,况且,若儿臣不去,难道还指望二哥吗?”
提及二皇子顾柏,皇帝突地打了个冷战,他是清楚安子堂和顾柏关系密切,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事,顾柏一无所知也说不过去。
但若他知道,岂不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皇家的家贼,闹起来,那可是血流成河,弑父杀兄夺位的惨况啊
不抓安子堂,万一等到两人里应外合,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皇帝背后沁出冷汗,如今也只有这个小儿子能堪大用,先把反贼苗头给掐灭了,他们顾家人关起门来再收拾不迟。
于是,他下了决定,提高声音道,“皇四子顾枫,接朕口谕。”
顾枫恭敬跪下。
“朕今日赐你错银铜虎符,即刻出发大扈,生擒安子堂!”
“儿臣接旨。”
顾枫附身叩拜接旨,与一旁同样附身贴地的托尔木相视一笑。再起身时,已面目严肃,一副势要叛贼披枷带锁活捉回来的决心。
当晚,错银铜虎符便被送往归星殿,顾枫轻轻拿起这个象征着无上兵权的铜制玩意,眼底是滔天的权欲,唇边逸出冷笑。
脑海里跳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李昭昭看到他带着千军万马出现时,满脸惊愕的模样,多让人期待啊
周全垂手侯在一边,越发清晰感受到主子日渐压迫的气势,他已不敢再多言。
他却瞄到了,随意问道,“那个塔尔木从哪找来的?演技很不错。”
周全小心回复,“殿下放心,是南洋杂耍团找的戏子,浮萍一般的人,查不出什么的。”
顾枫双眸微眯,勾了一个很浅的笑,“办得好,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