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云客栈是大扈边境一处稀有的落脚处,大扈人野性难训,大多数百姓赶路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露天而宿。
这里因靠近大琥,受大琥百姓生活习性影响,也学着开起了客栈。
连名儿也是跟着学。
大琥有云来客栈,大扈抄也没抄对,起了个来云客栈。
此时来了两名旅客,一男一女,从身形、肤色一看,便是大琥人,那男的要了一间上房,旁边女子非得再开一间,男子冲店家使了个眼色,店家明白过来,了然一笑。
一间房,报了两间房的价,并对女子说,就剩一间房了。
男子拉着女子上了二楼,刚关上门,李昭昭就拿下帷帽,“就一间房,我们怎么睡?”
安子堂镇定自若,“非常时刻,我们最好不要分开,一间房就一间房吧。”
听他那口气,好像还很勉强似的。
李昭昭抿嘴,想想也没办法了,方才在石屋两人相处随意自然,怎么到了这里,她就有一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略不自在的感觉呢?
应是这房间的问题!怎么墙上挂着穿着透明薄纱的女子画像啊?
有伤风化。
简直瞟一眼都面红耳赤。
安子堂也发现了,假意咳嗽一声,解释起来,“这是为过路客纾解之用。”
这么一解释,越发尴尬了。
李昭昭自上次被顾枫轻薄,思来想去不得劲,总想着要把便宜给占回来!
她偷翻过“不正经”的书籍,又旁敲侧击问过大夫,最绝的是,她向已成婚的妇女们请教过,关于男女之间那点门道,再也不是菜鸟一只了。
起码理论知识是足够的了。
可越是了解透彻,越不服气,若是在身体上,女子要占男子便宜,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世人都会骂女子不守节,男子沾沾自喜不说,还巴不得女子去占他们便宜呢。
不过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昭昭早想好了一个法子,若有机会的话,这笔账她一定要跟顾枫那厮讨回来。
所以她一看那墙上挂画,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偏偏安子堂还多此一举解释,两人相对而立,更加窘迫。
幸好此时有人敲门,三长两短,这是信号?
果然,安子堂立刻警觉起来,快步行至门边,手指关节轻磕门扉,三短一长,门外又回以两短两长。
安子堂眉目一松,对满脸疑惑的李昭昭轻柔笑笑,“你看谁来了。”
话落,他拉开门,进来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李昭昭顿觉面熟,蓦地睁大眼,认出来人是女扮男装,“萧如因!”
萧如因冲她一笑,眉目光彩照人,“昭昭,好久不见。”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李昭昭的嘴巴就没停过,一聊下来,才知萧如因自嫁给太常卿次子郑元松后,过得幸福美满,却又家离四散了。
她因窥珠楼的经历,不能孕育子嗣,过门后,一直不得婆家认可,好在郑元松本人并不介意,也拒绝取妾。
太常卿郑燚病逝后,嫡长子郑元聪便闹起了分家,郑元松见妻子在郑府过得小心翼翼,看尽婆婆和妯娌们眼色,干脆同意分家。
只带了少许家产和她出来单过。
郑元松对念书,考功名没什么兴趣,热衷做生意,但第一次做皮毛生意亏了不少,眼见债主要登门要债了,萧如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前半生过得坎坷,好不容易嫁得如意郎君,不想又过回苦哈哈的日子。
虽然她没念多少书,但曾经卢夫人教她不少识人本事,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安子堂是有真本事的。
而且帮过你的人,大多数时候,不会吝啬再帮你一次的。
萧如因瞒着丈夫,回了章府找安子堂,说明来意后,安子堂先让她回去,后面他单独宴请了郑元松。
两个男人不知聊了什么,没多久,安子堂打通关节,郑元松那批皮毛以高价卖给了大扈一个大猎户。
正好那时大扈天气转凉,不但弥补了亏空,还小赚了一笔。
之后,萧如因才知,丈夫生意在大琥受阻,是郑元聪从中作梗,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但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安子堂也不可能护他们一辈子。
既然当前在大琥站不住脚,不如向外发展。
在安子堂建议下,郑元松改做药材生意,销路也是销往大扈,那边的人还没完全开化,大夫和药铺都少,除了只知道祭祀的巫医,基本上老百姓生病都是看天意,身子好的熬过去,不好的就玩完。
李昭昭听得感慨万千,她以为自己过得步步惊心,原来别人也过得都不容易,在这世间上,每个人都在不停挣扎着。
更让她感慨的是,安子堂悄悄的,到底做了多少事,他怎么能那么三头六臂呢?
朝堂、太后、顾枫、凌飞峦,甚至连她自己,都在给他找麻烦,他一刻都没消停下来,还愿意对别人伸出援手。
一句抱怨都未听他提起过,他的沉默如海,浩渺又安静,不惧风浪,包容一切。
萧如因见她轻蹙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唤她,“昭昭,你是担心会在大扈挨饿受冻吗?”
不等她答,萧如因轻拍她手背,宽慰道,“放心,我和元松在这边有段日子了,卖药材也救了不少大扈人,他们爱恨分明,对我们很友好,物资我们也备了不少,不会饿肚子的。”
李昭昭摇头,“如因,我不是担心这个,你真的清楚我和安子堂的处境吗?尤其是他,到处都在通缉他,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担心你们受连累。”
“连累?外人才会担心连不连累的,别傻了。”
心中一暖,李昭昭眼眶跟着发酸,她忍住泪,面前的萧如因五官模样没太大变化,可眼前的她,和过去的她已完全是两个人了。
李昭昭也不愿沉浸在哀怨的情绪中,振作起来,“好,丧气话我也不说了。对了,你怎知我们在这儿的?”
萧如因倒反问她,“表哥没有把他的计划告知你吗,我和元松在这等你们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了,李昭昭想着,安子堂与她总是这么匆匆忙忙,很多话都来不及细说。
今晚,定要和他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同一个月亮下,大琥皇宫中,顾枫站在天命之女的画像前静静凝视,看着看着,他忽的笑起来。
周全实在搞不懂主子一边说安侍读死了,一边又看着她的画像笑得荡漾。
太怪异了。
忍不住问,“殿下,安侍读真的为国牺牲了吗?”
顾枫干脆点头,“安侍读确实为国牺牲了,不会回来了。”
周全心里纳闷,主子明明很喜欢她,她死了,他为何看上去没事儿人一样?
还不待他追问,顾枫眸光定定落在画像上,笑意更深,意有所指道,“她走了.......要不了多久,孤的天命之女会回来的。”
这话更是弄得周全一头雾水,这时,有内侍附在他耳边传话,他听了,一脸错愣。
顾枫问:“怎么了?”
“那个..县主...让人捎来了一封休书。”
“什么...休书?”
一封休书呈递给他,书封三个大字——“休夫书”
打开匆匆一览,顾枫失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是熊逸冰得知熊兵染死讯,伤心不已,独自关在闺房中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待得门开了,她下了决定,要与顾枫解除婚约。
因为有算命先生说顾枫克她。
那怎么行?!已经克死了她父亲,接着就要克她了,而且她对顾枫这个未来夫婿没有好好保护岳父更是一肚子怨气。
哪怕两人连婚帖都没交换,也没过大礼,她已把顾枫当她熊家姑爷了,可这个姑爷克她啊
虽然贪图他的美色,但命还是要的,熊逸冰思来想去,决定主动挥剑做斩断情缘的潇洒女子,要与他划清界限。
一封休夫书,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就一个意思,“我熊逸冰不要你顾枫了。”
信末尾,还有“勿回”二字,提醒他不要多做纠缠。
这个世间上难得有还能噎得顾枫说不出话的人,他随手一抛,吐出两个字,“有病。”
他本来也不打算和这个蠢妇多做纠缠,大不了送点礼过去意思意思就得了,她居然还要“休”他。
和蠢人打交道,随时鼻子都会被气歪,顾枫不欲搭理她,可转念一想,南北双头弩若要量产,却不得不借助殿前司。
先前他送给熊兵染那把弩只是个半成品,他并未发现这弩还可以反向射击,所以在密林时,顾枫引他下马后,将成品弩递给他,让他射击大扈人,他却自己把自己射死了。
量产的二百只南北双头弩,都是在盐盐镇小试牛刀,若要更大量的成品,就得在殿前司制作了。
他可以不和熊逸冰成亲,但若熊逸冰和其他男人成亲,殿前司的所有事他就不方便插手了。
似乎非得娶这个蠢妇不可了,他以为这样没脑子的女人,勾勾手指就能手到擒来,还是小看女人了。
顾枫无奈嗤笑一声,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这瞬间,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他想起了李昭昭,也许不经意间,他的自以为是将她推了很远。
是不是要改变和她相处的方式呢?
.......
夜已深了,李昭昭话别萧如因,乖乖回到她和安子堂的房间,刚走近,就听得郑元松和安子堂正在谈话。
郑元松:“凌飞峦抓你时,你没告诉他,你已经找到让皇帝不得不还凌勇将军清白的计划了吗?任由他那样如此屈辱待你。”
安子堂:“他对我偏见太深了,我还怀疑顾枫在利用他,人被执念遮眼,就看不清了。那时不是好时机。”
郑元松:“欸,可惜,本来若让他掌握大扈境内水源源头,就相当于把控盐盐镇的生死,盐盐镇又关系着大琥最后一道防线,只要他培植亲兵在那驻扎,皇帝不敢轻举妄动,自会公告天下,还凌勇一个清白。”
李昭昭怔了,她没想到安子堂已做好万全之策,可凌飞峦却把他关进狗笼里。
她实在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正欲推门,又听得安子堂道,“等会送点安神的汤水给昭昭,让她早点入睡。”
这是要对她干什么?要她早睡?
郑元松无奈叹道,“万一她半夜醒来,见你不在,着急找你,结果你从柜子里出来,岂不更难堪,不如你直接跟她坦白吧。”
李昭昭猛然想起,曾经看到过他从柜子里出来,他那时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