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踩高跷之人显然是冲顾枫来的,只是李昭昭替他挡了一刀,有人行刺皇子可是大事。
全城四个方位的城门全部关闭,街上百姓被圈在一处,挨个检查。
轻骑尉和覆面部队分两班,不间断巡视、搜查,个个披坚执锐,城中氛围顿时肃杀一片。
盐盐镇镇长黄坦之将顾枫迎到自家府邸,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大夫一轮一轮进入西边的主卧房。
因失血过多,李昭昭面色白得像纸,大夫切了参片放在她嘴里含着,可呼吸还是相当微弱。
顾枫摸着她越渐冰凉的脸,因恐惧而怒气翻涌,“怎么回事?!身上凉得很!”
大夫抖抖索索,“回禀殿下,这刀不拔出来,血始终止不住,止不住,温度就会降,人就会发冷。”
“说些废话,你倒是拔啊!”他吼着,暴躁起来,脸色不比她好到哪去。
两个大夫对望一眼,犹犹豫豫,还是如实告知,“不拔,还能吊口气,拔了,止住血也就罢了,止不住,就悬了。”
悬了是什么意思?就会死吗?
顾枫背脊发冷,手指蜷缩捏紧,已凝固的伤口也崩裂开,有人上前想替他包扎,被一脚踹翻。
当下无人察觉,眉目仍然冷峻,但他下唇正微微发抖,最坏的情况出现了,甚至比他自己伤重都严重。
他不明白为何她要救他,难道不知不觉中,她对自己也暗生情愫?只是有安子堂那厮从中作梗?
但事实胜于雄辩。
他亲眼见她挡在他前面,如今命悬一线,如何作假?
带血的右手轻轻放到刀柄上,她胸口轻轻起伏,刀也微微晃动,他垂眸,眸光轻柔扫过她沉静面容,随即决心落下。
他逐渐握紧刀柄,稳住手腕,眉眼里藏着毁灭一切的飓风。
“李昭昭,孤说过,你若死了,孤给你偿命。”
房中所有人听闻惊骇不已,不约而同下跪磕头,大呼,“殿下,切勿冲动啊!您是万金之躯啊!”
顾枫充耳不闻,厉声道,“由孤来拔这把刀,若她死,孤也死!”
话音刚落,他不再犹豫,猛然又果断,瞬间将刀尖拔出,顿时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那些大夫生怕李昭昭死了,顾风跟着殒命,那他们更是一家老小都活不了了,全扑上去止血。
顾枫单手抬着她的脑袋,不住叫她,“李昭昭,孤给你垫背了,你不许死,你死了,黄泉路上孤都不会放过你。”
“撑住。”
“别睡了,听到孤的声音吗?”
“昭昭....”
口中尝到咸咸的味道,顾枫才惊觉他流下了眼泪,从十五岁杀人之后,他再未哭过。
可今日,他心中酸涩难当,又惧又怕,登时软弱得想跪下求求漫天神佛,保她一命。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栽她手里了,那是一种极致痛苦和幸福交杂的滋味。
大夫们离他们很近,在血腥味中闻到一股很浓的杏仁味,不过他们也来不及分辨这味道从何处而来。
有的死死按住李昭昭胸口,有的在她头顶、虎口、人中,扎满银针,有的检查凶刀,幸好刀尖并未喂毒,不然可是华佗在世都无力回天了。
月上中天时,西厢房才忙活完毕,血止住了,李昭昭算逃过一劫。
镇长黄坦之安顿好厨子、仆从、大夫、守卫轮班守值后,才回到小妾房中歇息。
小妾张氏替他捏肩锤腿,顺带打听,“怎么样了,死了吗?”
“什么好药材都往嘴里倒,暂时死不了,若死在我们府中,老夫乌纱不保啊。”
“到底什么人,殿下如此着紧?”张氏好奇得很。
“别瞎打听了。”
“不打听清楚怎么立功?”张氏自有盘算。
黄坦之侧目,“这有什么好立功的?”
张氏指头轻戳他脑门,“殿下这么紧张那女子,可她沉睡不醒,若我们有办法唤醒她,在殿下跟前,不就立上大功了?”
“大夫都说不准什么时候醒,殿下都安了小榻,睡她边上了。”
张氏一听,更是发出啧啧之声,“看来殿下是真喜欢她,臣妾老家有一神婆,对濒死之人很有办法,只要唤回四散的两缕魂,人自然就醒了。”
黄坦之皱眉,“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殿下根本不信,你头发长见识短,少瞎出主意!就寝吧,困得不行了。”
张氏轻哼一声,绞着帕子没说话,可那眼珠子却咕噜噜转。
翌日,那群踩高跷的刺客被剥得光溜溜的,浑身都是受尽酷刑的伤痕,被挂在菜市口示众。
黄坦之见顾枫黑着脸从地牢出来,赶紧上前问安,却听他问,“张氏安排的人怎么还没到?”
他一脸懵,但很快反应过来,“微臣已尽快安排了,请殿下稍安勿躁。”
待得顾枫走远了,黄坦之赶紧找到张氏,问下来才知,这张氏胆大包天,今早借着送药材,去了西厢房,自然遇见守在房中的顾枫。
她舌灿莲花,还真的将那神婆给“推销”出去了。
张氏洋洋得意。
黄坦之心中清楚,这四殿下向来不信此道,盐盐镇僵尸动乱时,他建议请道士做法,被他痛批一顿,还差点挨了板子!
今次却被这后宅中妇人三言两语给说服了,想必是关心则乱,方寸大乱,章法大乱啊
为了一个女人,丧失了理智判断。
怪不得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塚。
可既然木已成舟,他也只得着手安排那神婆来府中做法。
傍晚时分,神婆来了,打扮得怪模怪样,衣衫褴褛,还跟了几个同村落的男人,在后院开坛做法。
顾枫亲自抱着李昭昭倚靠在床头,给她围好口水兜,千年人参炖的参汤正小心翼翼往她嘴里喂。
窗户开了半边,从室内听得后院“定铃铛啦”的摇铃声,还有神婆口中听不懂的咒语声,其他几个配合神婆的男人跟螃蟹似的在手舞足蹈。
张氏站在屋中解释道,“这是在跳驱邪舞了,对那些找人续命的恶鬼很有效的。”
顾枫点点头,眉目间都是期盼,好像这个乱七八糟的舞跳完了,李昭昭真的会醒过来。
尤四站在一边,一言难尽。
他跟随顾枫多年,从他贴身的侍卫升至轻骑尉首领,对他性子是再了解不过了,因太后喜好巫蛊之术的关系,顾枫是极其厌恶这类厌胜之术。
曾几何时,熊逸冰想对他下“情人结”,塞了一缕头发在他枕头下,都让他火冒三丈,并一直骂她“蠢妇”、“愚妇”。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英明神武,冷静自持的主子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本来他还带着佩剑,作为护卫,哪怕连入睡时,剑都未曾离手一尺远,现在张氏说兵器会冲撞施法,顾枫一声令下,屋中所有侍卫都卸下了兵刃。
尤四在心底长叹一声,不敢多言,昨日地牢中,他亲眼看着主子审讯那些踩高跷的贼人时,发狠模样,癫狂至极,太吓人了。
至于萧如因和郑元松,在混乱中,也被人救走。
可全城围得跟个铁通似的,这两人犹如水流入海,一点影子都没。
老百姓不能进出城门,怨声载道,可顾枫置若罔闻,平日里他虽然独断独行,好歹还有所收敛,但李昭昭伤重,他整个人都变得执拗无比。
尤四心道,若这个女人再不苏醒,主子怕得一条道走到黑了,想到这,他不由得望出窗外,竟也盼望着这个什么做法能有点效果。
驱邪舞跳了半个时辰,张氏又道,“殿下,神婆都延和神子四人要进来给李姑娘揪恶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