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呼伦被沉重的铁链紧紧锁在木桩上,整个人无力地瘫软着。
他的衣衫破碎不堪,身上皮开肉绽,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鲜血混着污水,在他身下缓缓蔓延。
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手持皮鞭,围着他肆意踱步。
“说!天机阁遗宝到底藏在哪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兵,猛地一脚踢在呼伦身上,恶狠狠地吼道。
呼伦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强撑着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官爷,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另一个官兵见状,怒不可遏,挥起皮鞭狠狠抽在呼伦身上,“嘴还挺硬!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皮鞭落下,呼伦身上又添一道血印,他闷哼一声,却依旧紧咬牙关,苦苦哀求。
“官爷,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认错人,我让你认错人!”
那横肉脸的官兵气急,猛地抢过鞭子又抽了几下,似是抽累了,弯腰歇了歇,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刀,在呼伦眼前晃了晃,“好小子,你还真有种,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再不交代,信不信我把你眼睛剜出来!”
面对官兵的威胁,呼伦无奈闭上双眼,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等机密落入朝廷之手,他答应过英现,要守好遗宝等他回来,此时便除了装傻,再无其他办法。
就在这时,只听地牢的大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两道身影迈着方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地捕头!黄捕头!”
“两位首领!”
几位官兵慌忙走上前鞠躬行礼,地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走到了呼伦面前。
此时的地云已经四十余岁,较之以前倒是显得沉稳了不少,经过十年杀伐征战,他早已褪去了所有的稚气与仁慈,眉眼间尽是狠辣与阴鹜,死在他手中的武林盟中人不计其数,尸骨都堆成了山,可谓名副其实的三大名捕之首。
而黄杉此时也与当年大相径庭,不仅神情严肃冷漠,寒气逼人,甚至眉眼之间都夹杂着不耐烦,似乎对眼前的任何事情都不甚满意。十年过去,少武伏魔禄之中太多的杀伐之事,对二人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两旁的官员们极为有眼力,忙抬了两把椅子放在呼伦面前,地云与黄杉随意坐下,望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呼伦,神情淡然。
“呼伦,一天时间,我已经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但你不能把我给你的面子,当成自以为是的资本。”地云抬了抬手,两旁的官兵顿时心领神会,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呼伦嘴边。
呼伦也是渴极,慌忙大口大口吞咽。
“官爷,您真的认错人了……”
呼伦喝完水,还想要装傻,却猛地被地云一挥手,打断了开口。
“阿木尔赛罕,这是你的真名吧?呼伦兄弟。”地云轻巧的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呼伦瞳孔圆瞪,呼吸急促,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这个名字,除了英现,几乎无人知晓,自从他从蒙古来到中原之后,便化名呼伦,已经二十多年,他家里没什么亲眷,父母又早亡,更没什么兄弟姐妹,这个名字就像是已经埋葬在历史尘埃之中的风沙,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一刻,呼伦已经显得有些慌乱了。
地云不禁摇了摇头,神情满是遗憾。
“呼伦,你若是一直如此这般,便没了意思。你不是不知道,你妻儿都在我手里,我尚且还没动他们,就是在给你机会。你不要不识抬举,把路走死了,那到时候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黄杉冷笑一声,向后一挥手,顿时几名官员推着罗芳与阿木走了进来,他们皆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破布,面对呼伦也是不停挣扎,眼里满是惊恐与害怕,而呼伦望着他们二人,心头也在滴血。
“怎么说,阿木尔赛罕?”
面对地云的威胁,呼伦内心陷入挣扎。
“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任务,明明是守好天机阁的遗宝,等待少主回来。可我却擅自做主,结婚生子,还让人拿了把柄,我怎么对得起少主的信任。”
呼伦内心追悔莫及,曾几何时,他一心一意守着那栋院子,没有丝毫二心,可一次机缘巧合,他认识了比他小上许多的罗芳。
罗芳温文尔雅,相貌娟秀,宛如春日里的一缕微风,让人心生欢喜。若说呼伦对她没有情愫,那定是假话。
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仅仅是武林盟的人,甚至还是天机阁的人,乃至天机阁主的仆人。
他与英现一同所背负的那一切,在当下这个时代,都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
孤身一人,尚且可以安生,一旦有了牵挂,一旦迈出了那禁忌的一步,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会害了罗家。
可也不知道为何,那罗芳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对那些油嘴滑舌的商家弟子没有半点兴趣,一直守身如玉,反而就相中了憨厚老实的呼伦,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起来。
偶尔,罗芳会来院子里看望他,带些极为美味的糕点,两人就在槐树下,聊些家长里短,一坐就是一天。
一年,两年,三年……
英现的容貌渐行渐远,过去的岁月化作风沙,可眼前之人的音容笑貌却日日可见,愈发清晰。
呼伦从最初的拒绝,逐渐陷入煎熬,两人之间的感情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有一天,呼伦喝了些酒,望着投怀送抱的罗芳,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夺了人家清白,而从那时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他曾自欺欺人,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秘密能永远深埋,或许英现不会再出现,他便能与罗芳幸福终老,彻底忘却自己曾经的身份,开启全新的生活。
而如此漫长的时光过去,他甚至真的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但眼下满身的伤痛却如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敲醒了他,让他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究竟是多么的天真。
或许人一旦活在虚幻的泡影里太久,便难以直面残酷的现实。
见呼伦已经动摇,地云嘴角不禁挑起一丝得意。
“呼伦,别说我不讲情面,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告诉我们天机阁遗宝藏在哪,你的过去我们可以既往不咎。毕竟你是死是活,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我可以放你和你家人回去,就说之前对你的身份是一场误判,你并不是什么武林盟残党,也不是什么天机阁主的仆人,你就是长安城内一名普普通通的普通人。你大可以继续搞你的呼伦帮,与妻儿享受天伦之乐,我们并不在乎,只要你告诉我们,天机阁那批遗宝究竟藏在哪,这样彼此都轻松一些,不好吗?”地云交叉着双手,目光之中蕴含着无穷的深邃。
呼伦内心不停地挣扎,他望着不远处的罗芳和阿木,心里最后的防线终于还是顷刻间倒塌,他甚至只要想象一下罗芳和阿木受尽折磨的场面,就恨不得立刻自尽而死。
“自尽而死?对了,倘若现在一死了之……”呼伦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决绝的狠意,可这股狠意才刚刚升起,就被久经风霜,老奸巨猾的地云看在了眼里。
“你可别想着一死了之,呼伦,我不妨告诉你,你若是以为你当场自尽便能高枕无忧,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的妻儿必然要给你陪葬……啊不对,是整个罗家,都要给你陪葬。”
地云嘴角的冷笑愈发冷酷。
“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你死了,我们就找不到那批天机阁遗宝了吧?只要好好调查你的行动轨迹,掘地三尺,我一定能找到那批遗宝藏在哪,只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把你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放一放,听我的,不好吗?”
面对地云的高高在上,这一刻呼伦心底彻底的绝望,他几乎是嘶吼着喊道:“好,我告诉你们那批遗宝放在哪,但你们要先放了他们!”
“没问题,我这就放!”
地云竟毫无犹豫,轻轻一挥手,他身后的官兵顿时走上前来。
地云在官兵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官兵顿时点头明白,上前将罗芳和阿木身上的绳索解了,嘴里的破布也拔了出来。
“你们走吧。”官兵推搡着这对可怜的母子。
“呼伦!!”罗芳抱着阿木,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芳,带阿木走!带阿木走!走的越远越好,快走!”呼伦眼角已经布满了泪花。
罗芳哽咽难言,恋恋不舍的望着木桩上的呼伦,抱着阿木跑了出去。
“爹爹!!”阿木带着哭腔的呼喊声飘荡在整个地牢里,经久不散。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呼伦,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地云的语气已然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好,我告诉你们,那批遗宝就藏在西郊一栋老宅的地底,那栋宅子是我的,你们应该一查就能查到。”呼伦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从嘴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老宅的地底,还是你自己的老宅。呼伦,你藏东西的本事,也就不过如此。”地云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掸了掸裙摆,而黄杉也一同站起。
“你们,看好他,等我们找到遗宝后再行发落。”
“是!”
地云说罢转身便走,而黄杉则紧随其后。
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时,呼伦却突然大声高喊叫住了他。
“地云捕头,我想问问,您刚才说的那番话,还能作数吗?”呼伦几乎是带着哀求,抬头喊道。
而这话让地云脚步一顿,他转头望向呼伦,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却如同寒冬里的冰霜一般凛冽至极。
“呼伦啊呼伦,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看来你并没有学会天机阁主的心机。你在想什么?重新做人?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天机阁主的至亲!我刚刚当然是骗你的,你可听清楚了?哈哈哈哈哈哈!”地云仰天大笑,一甩衣袖,扬长而去,而黄杉也冷笑一声,不屑地瞥了一眼呼伦 ,跟在他身后离开。
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此时的呼伦心如死灰,只觉内心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将他的心彻底碾成了粉末。
有那么一瞬,呼伦只觉得所有的苦痛都拧成了一根麻绳,将他的脖颈紧紧缠绕,直至他无法呼吸。
又像是掉进了火海,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可以清楚地闻见自己的脏腑被烧成灰烬之后那焦糊的臭味。
是了,那般感觉,就仿若身处无间地狱,一遍又一遍经历着万千酷刑,永无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