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温暖的包裹感笼罩了沈青的背,她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去,竟从那一向古波不惊的眸子里寻到了一丝波澜起伏。
紫月寒看着眼前的人,瘦削单薄,泪眼轻颤,全然没有了说出“我是孤儿”时的决绝坚冷。
一语成谶,这是广子宣的遗憾,也是她终不能谅解自己的遗憾。
紫月寒看着她散乱的发丝,伸出手,悬在空中,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把自己的外衫紧紧的裹了裹。
沈青跑丢了一只鞋,一只裸着的脚直直的踩在湿凉的砖石上,满是泥淖和伤口。
紫月寒咽下喉头的一点涩,未发一语,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沈青很娇小,落在紫月寒的怀里好似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她缩在他的臂弯里,好似没有知觉般,喃喃道,
“他至死也没走出那个牢笼啊……”
“阿娘从未怨过,交给我的莲印,只是想让我们父女再见一面。”
“他已存死志,写下‘见字如面’的时候,心里该多疼啊……”
“我怎么可以那么无情……”
“他是我爹爹啊……”
紫月寒听着她自怨自艾的话,抱着她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说道,
“逝者已逝,羽姑娘……节哀。”
那一直沉浸在悲痛里的人忽然心内一颤,不确定般的抬头看去。
他的目光灼灼,坚定如常,可他突然低头看了她一眼,哀怜,悲楚,与他的气质那般的格格不入。
沈青缄默,原来他早就知晓,才有此般垂怜?
客栈的灯光很快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沈青远远看见门口有几双紧张探寻过来的眼。
只是看见那清瘦的灰色身影,她便神回魂归,陡然压下心头的各种情绪,抹了抹哭的乱七八糟的脸,着急道,
“青主,你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紫月寒看了看她那只赤着的脚,手上依然不愿卸力。
可是她眼神坚毅,该是从多疼的境地里强自而归,换上这副面孔?
他心叹一声,低下身去,把她放了下去。
沈青抬着一只脚,眼里又带了些恳求,“青主,还请……”
紫月寒会意的点了点头,那只一直搀着她的手这才慢慢的收了回来。他知道她坚强,懂得自我疗愈。
可是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故作无恙,一瘸一拐过去宽慰师长的背影,心里竟一阵忧伤。
……
浮华殿的丧钟已止,静宁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凉透了的人。
她伸出手,细细的摩挲着广子宣的脸。
那脸依然如青流烟玉,悄然的似睡着了一样。
而他的尸身内五脏皆空,被塞进了各式各样的松脂陈香,再加上这水晶棺,可保十年不腐。
“我知道你做梦都想离开这儿,可是你死了都休想解脱这个身份。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说着,她幽幽的扫过冰棺前的两具尸体,那是长平和长喜,皆是服毒自尽。
“没关系。我一定会寻到你女儿,都说素心诀能起死回生,呵……我倒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
“看你死前决绝的样子,我想你应该是没见到女儿吧?那我去替你看看,送她跟你团聚……”
静宁眼中含泪放肆的笑着,对着身旁一打招呼,便走进不少人手脚麻利的把不相干的尸体抬了下去。
她静待了一会儿,便起身爬进了那棺材,伸手抱住了广子宣的身体,像是圆了这二十几年来的梦。
旁边的另一个房间内,已经横七竖八的陈满了尸体,几个阴鸷的外修正杀掉最后几个,像是羔羊一样随手扔了过去。
他们都有相似的面容,眼角上真真假假缀着一颗泪痣,那皆是静宁公主曾经最珍爱的面首。
……
沈青做了一个梦,好似终于摆脱了那些无休止的梦魇。
她回到了青峪,回到了她跟阿娘的小院子。院子里依然摆着各种草药,放着还没洗的衣服,井口边上是她最为头疼的针灸假人……
她走过去,一一轻抚。忽然她听到了屋内传出了一个温柔轻快的声音,
“青儿,你回来了?”
沈青扭头看去,是阿娘端着饭碟走了出来,里面还是自己最不喜欢吃的苦青菜,闻着味道,便知道阿娘做饭的手艺毫无长进。
阿娘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鲜红的衣裳,沈青泪眼朦胧的看着那魂牵梦萦的脸,问道,
“阿娘,你等的人……等到了吗?”
阿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随即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修长挺拔,皎如玉树,面容虽看不真切,可是跟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天地间少有的容貌。
沈青正犹豫,阿娘忽然笑着招了招手,“傻孩子,怎么不叫爹爹?”
“爹……爹?”
“看你,这又去水洞混玩了?弄了一身的水,快过来吃饭!”那画上的人亲切的招呼道。
沈青愣愣的走了过去,三个人围坐桌子旁,吃着饭唠唠叨叨的讲起了什么趣事,一家人开怀的笑着……
沈青睁开了眼睛,枕边被打湿。
心里很空,不知道是失去了所有亲人的空,还是爹娘终于团聚的释怀的空。
她翻了翻麻木的身体,忽然觉得脚有点痛,这时看过去才发现脚底都是细小的口子,但是已经擦拭干净,涂上了些红色的草药。
回来后师父他们的反应她好似记不太清了,亦或者是心里太乱,假意欢笑,许多话没听进去。
沈青翻身坐起,静静的待了一会儿,掏出妆奁盒,从里面找到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带到了头上,随后又整理下头绪,这才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来到紫月寒的房间前时,房门大敞着,紫月寒正坐在案旁,淡淡的揣起了一封信,好似等她良久。
沈青觑了走廊角落里缩头缩脑的鸢儿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
紫月寒神情并没改变,一挥手,房间外面有个金色的灵罩垂下,继而消失不见,但是房门外的声音瞬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