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秋霜被一阵奇痒和燥热弄醒了,她吃力的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林华和沈青。
林华的脸上已经起满了红点子,可是他拼命的用内力在克制挠抓的冲动,冲着秋霜笑道,
“你看,我能忍住不挠,我觉得师父应该把我们俩的排名换一换,让我来做师兄……”
秋霜噘着嘴笑了笑,吃力的说道,“你想得美!”
可能想到自己脸上也如林华这般,她不自觉的用面纱去遮掩,“我脸上……很丑吧?”
“我们现在都一样!谁也不会嫌弃谁……”林华伸出手拽了拽她的面纱,“别去藏,一会儿师姐该上药了!”
沈青勉力的睁着双眼,逼退眼泪,端过一个药碗。
“小八,小九,不怕,我可是羽华族后人,我娘可是拯救过世人的‘活菩萨’,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秋霜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相信师姐,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师姐,虽然你……也不够幸运,可是你……从不会埋怨,总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坚强,勇敢,漂亮……”
沈青扭过头去迅速的擦掉了眼角的泪,再回过头来,温柔的帮秋霜上着药,一边哄道,“小八也是个顶顶善良的姑娘……要不然,小林子那么喜欢你呢……”
“咳……师姐,你……你说什么呢……”秋霜不好意思起来,羞赧的说道。
林华骄傲的抬了抬头,“谁会喜欢这个……傻子!”
“好好好,不喜欢……等再过两年,让师父把秋霜许配出去,找个又英俊又有钱的相公……”
“师姐……”
秋霜和小林子脸上都被糊了一层冰凉的草药,看着油绿绿的样子,两个人指着彼此的脸互相嘲笑。
笑累了,秋霜费力的支起了身子,看着外面初升的太阳,脸上露出了点笑容,淡淡的说道,“有阳光的天,真好……”
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在那小小的院落里,她也曾无忧无虑的感受着父母对她的好。
可后来她有了两个弟弟,她的快乐就好似被偷走了。又过了几年,父母以家里没钱再养她为由,把她送去了上原山。
秋霜知道,其实跟着师父比在家里生活的更好,可是她看着被家里接走的师弟,心里还是有些期待,期待有一日父母出现在山门处,说要接她回家。
“不知,我爹娘如何了……”秋霜喃喃的说道。
“别担心,上原及时封城了,定然没传到那边去。”林华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哄道。
“好想再回去看一眼啊……”
沈青拖着无力的步伐挪出了帐子,到了无人处,捂着绢帕轻咳了几声。
尝到嘴里一丝熟悉的腥甜,她忙的用绢子擦净,塞进了里衣。
她在重病区挨个看过一遍,傍晚寻着程江而去。
程江功力尚可,以内力相抗,那病走的不算快,红斑只停留在四肢,还没往胸腹以上漫延。
沈青端着药碗帮他涂着手臂,不敢抬头看他的双眼。
程江默默的盯了她一会儿,居高临下,沈青的肩颈修长微耷,总带着些不自知的柔婉美。
“青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内疚……也不要怪大师兄自私,我害怕你们……”
“师兄!别说了……”沈青使劲的咬了咬嘴唇,“季雨霏说的对,我就是个灾星……”
“不是!”程江猛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是你,一个极好的你。我曾经……很喜欢……以前的你。”
沈青的手停住,程江淡淡的笑了下,“不要有压力,师兄只是怕万一……那些话说不出来,会留遗憾。我以前是很想照顾你,可我知道,你心底只把我当兄长。我现在……释怀了,只要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师兄……”
“我看的出来,夜楚云、紫月寒对你都有意,但是事关你的终身,你要好好考虑。前尘苦痛,师兄只希望你余生能平安、快乐……”
沈青再也坚持不住,把药碗往地上一放,冲出了棚帐。
她张皇无措的在一片死寂的街上走了很久,头上的斗笠也摘了,露出一张近乎惨白的脸。
她卷起袖子,再次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那些可怕的红疮。已经二十几日了,她与那些重病患日日都在一起,却成了唯一一个没有染病的人。
沈青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运还是灾难。
城门处白天烧过的尸体堆还在缓缓冒着白烟,那些人就那么籍籍无名的消失了,甚至连一个名字一抔骨灰都留不下。
沈青有时候会在想,如果那些被自己医治过的人,知道自己也姓“羽”,该怎么看待自己?信任都成了笑话,她就是那个笑话。
“谁来救救他们?阿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沈青绝望的仰起脖子,看着寂静无声毫无悲悯的天空。
体力透支,内伤久久未愈,每日咳出几捧血,已经快抽尽了她的生气。
她无意识的捏到了那张白绢,抽出。
二十八枚朱红。
她抬眼看过星空,子时已过。
心力交瘁,她的嘴角又溢出了血。她拿手指抿过,在那绢子上画下了第二十九个印记。
一阵晕眩袭来,她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月亮西移,一个身影来到她面前。
一双手摩挲着抚过了她的胳膊和腿,轻柔的抱起她。
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触碰到她瘦骨嶙峋的脊背,抱着她的那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