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再睁开眼时,茫然的看着眼前。
外面传来一阵忙乱的喧闹,一阵烟熏火燎的气味随着飘了进来。她反应了一会,突然睁大了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她躺着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帐子,身上遮挡的衣服被褪去放在了一边。
她慌张的撑着起来,拿起帽纱粗略的一遮走了出去。
而一出来,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呆住了。
本应死气沉沉的医棚内,许多重病患者都已经坐了起来,甚至还在调笑的交谈着。此前发过病的轻症患者,已然开始在附近行走,甚至帮忙熬熬药做做粥。
不远处,人群聚集,好似围着一个人问这问那。
轻症区,还有几个大夫打扮的人,帮忙看诊抓药。
沈青茫然的揉了揉眼睛,怀疑这是不是在梦里,出现了她心底最渴望的一幕。
“师妹,你醒了?”
沈青一扭头,看见端着许多药盏的程江正冲他笑着,他没戴面纱,早前四肢上的红斑已经干瘪结痂了。
“师兄,我……我们这是在哪?小八、小九呢?我是……死了吗?”
程江愣了一下,抬手试了试沈青的额头,笑了笑,说道,“烧退了。你睡太久了。”
“他俩啊,哎?刚才还在这儿闹呢……”
程江四下扫视了一遍。
“你们……你们的病……”
“快好了……”程江温柔的笑了笑,“老天看见了你的诚心,天降神医,救了我们,救了大家……”
“谁?神医?”
程江点了点头,指着人群聚集的地方。
人头攒动中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郎之涣身着玄色衣衫,看起来更加邋遢,正在给一个病人切着脉扎着针。
“我……我们得救了?”沈青还有些半信半疑,又跟程江确认道,“没有人会死了吗?”
“嗯……病程太久的无力回天,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再死了……”程江冲着沈青点了点头,说道。
沈青无措的拿下了头上的斗笠,胡乱的说道,“不是说封城了吗?郎神医怎么来的?我……我这是睡了多久?”
“你睡了十三日了……”
一个令人安心而沉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心内一颤,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那身白衣翩然如旧,只是……
只是,他的脸上仍然覆着白纱。
紫月寒手里端着一个杯盏,循着声音走到她的面前,递了过来。
程江看见紫月寒走来,默然的离开了。
沈青接过了茶水,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他。看他周身轻松,想必内力已经恢复。只是他的眼睛为何……
“我应早些回来。回程路遥,耽搁了不少时日,让你……们受了不少苦……”
“我的内力已经恢复,眼睛还在治疗中……”
沈青默默的抿着茶杯里的水,眼眶却不自觉红了。心里翻江倒海,一贯要强的她只觉得有满腹的委屈。
紫月寒侧了侧耳朵,好似听见她抽动鼻翼的声音,忙的又补充,
“你做的很好,没有你,上原甚至整个大安都会陷入病灾。”
紫月寒又停顿了下,声音小了些,“流溯门每个人都无恙,别怕……”
紫月寒无法形容,步入上原时近乎窒息的心情。他看不见,只是听着那幽幽死寂、闻着满城的焦糊味,便已经乱了心神。
他庆幸的是,赤火循着气味,带他找到了晕倒在长街上的沈青,及时用内力续上了她的心脉。
假若他再晚回来一日,后果便是他不能承受的。
紫月寒坚定的往前走了两步,递上了一块帕子,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假意坚强。”
沈青撇了撇嘴,眼睛一眨,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坠。
“我很没用……我用阿娘的方子……开始还有用的……后来死了好多人……”
“我把师弟师妹都害惨了……我是不是天生的煞星……”
“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明明再有一天……”
沈青语无伦次,憋闷了这些天的难过一股脑的往外倒着,紫月寒垂着头默默的听着,手掌在背后用力攥着,努力克制着他想造次的心。
沈青哭了很久,才止了声。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覆又打量他的眼睛,“你的眼睛……”
紫月寒放松了些,指了指人声鼎沸的地方,“我运气不错,中途碰见了他。毒还未来得及解,但是已经遏制了,无须担心。兄长还派来了几个大夫,正好赶上……”
沈青再次随着声音望去,一群人乌泱泱的围着那个人,她顿时充满了敬仰和好奇。
只是那人皱着眉头,恶声恶气,一脸的不耐,怎么看也不像位仁者慈心的好大夫。
“他是……”
“‘医泽’郎之涣。”
“竟是郎神医?!”
沈青惊叫出声,随即把手里的茶杯往紫月寒手里一塞,往那片人群而去。
紫月寒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微皱了皱眉头。自己竟比不过,一个怪诞毒舌的神医?难不成,他生的比自己还要好看?
紫月寒很快惊讶于自己这番小肚鸡肠的攀比,用力的摇了摇头,直呼自己胸襟日益窄小,怕是更难得道。
他细细思量这些时日,别人对沈青的称赞,与有荣焉。背了手,慢慢的跟了过去。
人群中,郎之涣忙的焦头烂额。
沈青走了过去,郑重的理了理衣衫,呈敬拜的姿势,问道,“前辈,冒昧打扰……”
郎之涣头也没抬,最是厌烦这种场面话,没好气的回道,“觉得冒昧,那就不要打扰了!”
沈青尬在当场,交叠的双手茫然的搓了搓,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郎之涣听着头顶没了声音,顿时多了些烦躁。
“有话就直说,弯弯绕绕真是……”
郎之涣抬起头来,正撞上那水灵灵的姑娘局促无措的目光。青黛螺髻,娉娉婷婷,柔婉可人,如山涧清泉般。虽脸色煞白,却更添了些我见犹怜。
他恍惚了一瞬,手里的针不由得使劲捻了捻,给看病的妇人疼的不停的“哎唷哎唷”。
“前辈,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忙……”沈青不自信的低了头。
郎之涣立马换了一副脸孔,笑眯眯的问道,“认识草药吗?会碾药熬药吗?懂穴位吗?”
“会,懂。”沈青忙不迭的点头,看着旁边疼的龇牙咧嘴的妇人,指了指道,“前辈,扎到肉了……”
郎之涣忙的拔出了扎到了人家大腿上的针,又仔细打量了沈青,不确定的问,“咦?你是那个分散隔离轻重病患,帮他们撑了十几天的小姑娘?”
被郎神医此般问询,沈青更加不安,只道是自己无用,舔了舔嘴唇方讷讷的点了点头。
郎之涣最早诊过她的脉,那时候天黑事儿重,没仔细瞧,竟生的这么好看,娇嫩的如花朵儿一般!
他瞥了一眼跟过来的紫月寒,脸色又变了,摇了摇头。
“不用你。你体力透支的厉害,若再不好好将养,有些人该心疼的寝食难安。”
沈青皱眉,还没仔细想这心疼的人是谁,便听得头顶传过一个声音。
“她既已苏醒,你再帮她看看可有不妥。”口气冰冷,带着些不容拒绝。
沈青正诧异紫月寒对神医这般不敬,却见郎之涣急不可耐的搭上了她的腕子。
“说来也是奇事,看你年龄不大,又与那些病患共处了那么久,你竟……没有染病?”
“是否因为我防护得当……喝过不少解毒草药……”
“体寒阴虚,气血不足。好在有一股纯阳内力加持,不至于经常复发。”
郎之涣嘴里嘀嘀咕咕。
站在沈青身后的紫月寒微微回忆,紫月门初见时她缠绵病榻的模样,那一缕紫阳之气竟还停留在她心府。所以说,只是压制寒症,从不曾痊愈。
“还受过外伤?嗨呀,这丫头的体内怎会乱的一塌糊涂……这经脉,不应该啊……”
郎之涣多了些兴趣,又换了只手,细细听脉。
紫月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你就说,她此时可安好?是否还有后顾之忧?”
紫月寒说完,郎之涣和沈青齐齐的抬头看向他。沈青不明所以,郎之涣倒是冷嗤一声,
“我说你没日没夜的往回跑,衣不解带的照顾,难道她就是中那‘逆情蛊’的人?”
被一语道破,紫月寒的脸顿时涨的微红,侧过了脸。
沈青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乱中抓住了一缕,“逆情蛊?我中的蛊?”
紫月寒唯恐郎之涣如之前一样一通胡扯,忙的打岔道,“他是纯医,懂什么巫蛊。此人惯会胡诌,你莫听他的。”
郎之涣强忍着抿嘴,终于挪开了把脉的手,说道,“我开几副方子,照着吃便可。看这小脸憔悴的。少思少虑,你想得少,天也塌不了。即便天塌了,不是还有他呢嘛。”
郎之涣指了指紫月寒,紫月寒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