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会消散,灾难终会过去。
又过了一月有余,上原城的疫病被“医泽”郎之涣平息的消息传遍了大安。
郎之涣公布了治疗这疫病的药方和预防的办法,一时间,生活于各处的百姓感念这位神医的恩德,处处传颂着。
看着重新打开的城门,郎之涣提着酒壶,脸上现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嫌弃的皱了眉头,“臭死了,得回家洗个澡……”
他刚要离开,在一旁偷瞄了他好久的沈青忙不迭跑了过来。
她还未开口,郎之涣斜着眼睛觑了她身后目盲的人一眼,打趣道,
“怎么,着急了?”
沈青回头看紫月寒离得尚远,换上一副谄媚笑脸,“前辈的医术天下无双,想必这点毒不在话下……”
郎之涣咂摸了一下,神情正经了几分,“我看过他眼睛内的毒数次,确实不是凡品。毒性精纯而刁钻,像是出自西幽……”
“西幽……”
“还有丫头你体内的蛊,这次我是遇见了硬刺头啊……”
沈青的心悬了起来,不安的绞了双手。郎之涣看出她的紧张,爽朗一笑。
“西幽隐秘,巫蛊玄妙,但亦是凡夫俗子。那毒游走并不快,可见没有研制成功,我已经阻了他几大穴位,暂保无虞,待我回去把我祖师的古籍翻出来,实在无法大不了走一趟西幽……”
沈青并没有因为这番说辞心下松泛,只愣愣的点头。
“你的蛊嘛,我听他说过,既然这蛊只对他有念,说明只是个最粗行的傀儡蛊,你只离他远一些罢了……”
“不必,她伤不到我。”
居高临下的声音蓦然响起,令二人打了个激灵,同时往身后看过去。也是奇了怪了,这个人不仅耳力绝佳,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
郎之涣忍不住讥笑一声,看着紫月寒故作镇定的神情,点点头,
“也对。他吃过丫头这蛊的亏,他内力已经恢复,又有这般耳力,丫头确实伤不到他。你就尽管吃喝睡,我看他巴不得……”
“咳……”紫月寒心里一哆嗦,出声打断,“你该多研究研究西幽巫术,我听说那边的巫医诸门皆通,堪称‘医仙’……”
郎之涣瞪大了圆圆的眼睛,胡子跟着抖了抖,“蛮夷之地,纵有偏门,也没有我中原医史文明,待我日后游历西幽,定让他们知晓中医的博大精深!你这眼睛,只要再一月,我定给你治好!”
紫月寒垂着脸,“那便有劳神医费心了。”
“走着瞧!”郎之涣再看不得他“名门贵子”的架势,冲着他一甩袖子,便扭头去收拾自己吃饭的家伙。
沈青夹在中间,左右看了看二人,着忙帮郎之涣整理好医箱背上。
“前辈的医术天下无双,旁人不说,我是信得过。”
“日后沈青还想跟您多习些医术,过两日我们就前去草庐拜访……好不好?”
郎之涣止步回头,看着这俩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一个激他一个哄他,他以前是多瞎才觉得他二人不登对呢?
“我给您带好酒好菜……”
沈青站的笔挺,脸上透着一抹甜甜的笑靥,眼睛里装着满满的光彩,清婉淡雅,如春之色。
郎之涣再看一眼,气鼓鼓的表情已经消失大半。
“我要东窑春,酱牛肉,辣炒海味……”
“好!”
沈青的笑容愈加明媚,在阳光的映射下亮的令人发晕。郎之涣瞥过“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的紫月寒,想想这番情境他看不见,方觉得解了心头之恨,笑眯眯的背过手往城郊走去。
沈青重新看过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城门口,已经陆续有官兵把守。回想一月之前的人间炼狱,如梦一场。
不经意间她捏到了自己的针卷,愣愣出神。
人这一世何其短暂,她执着于过去太久,从未想过阿娘遗留给她什么。她不知道世人垂涎的素心诀到底什么样子,可是她好像懂了,自己也可以强大,让羽华族的清名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
“在想什么?”紫月寒听她久久无声,忍不住低了头问道。
沈青拉回了思绪,摇了摇头。想起郎之涣的话,不由自主的往一旁挪了挪,
“虽然你武功高,也该有所警惕,我怕我……”
“不怕。”紫月寒担心她又陷入此前的境况,他说的很干脆,想了想,才又说道,“我可以做个小的灵罩,太过……距离会给我警示。”
“这个好!”沈青忙的点头,心里好似吃了个定心丸。
“那我需要你一缕头发……”
“这有何难!”沈青忙的拉过自己的散发,抓起一把剪刀剪掉了一缕放进了紫月寒的手心。
晚上,紫月寒坐在房间内,二指并拢,凭空写了一个咒术,只是最后需要注入气息时,他执着手里的青丝久久不动。
最终,他挥袖一拂,咒语消散。
他从怀里灵罩内取出了一枚白羽簪,白玉无瑕,晶莹透亮,一枚羽状装饰,分毫毕现。他思忖了片刻,内力缓缓覆上了那枚簪子。
待晨光投进房间,紫月寒的手才离开了那枚羽簪。羽簪通体金光,似是有醇厚而繁复的内力和咒术倾注。
紫月寒最后把手心的那缕头发消融,似是化作一缕缕气息钻入了羽簪之内。
羽簪重新落回了紫月寒的掌心,他执起微微靠近鼻子,继而微笑着十分郑重的揣进了怀里。
郎之涣的草庐在上原的东郊,十分偏幽。
紫月寒沈青以及程江三人来时,郎之涣正在自己的灶台上忙着,一股子田螺的鲜香飘满了院子。
听见声响,郎之涣从灶台上一伸头,露出了那张正气十足的脸。他显然梳洗过了,胡子修剪的整齐了许多,没有之前的邋遢,倒衬出了几分儒雅。
郎之涣越过两个人,第一眼便看见灵秀的沈青,立马变得神采飞扬。他迅速把锅里的田螺扒拉出来,端到了石桌上。
沈青忙的把提的的酒肉小菜拿出来,一件件摆到了桌上。
“都说了会给您带酒菜,前辈怎么还自己下厨了?”
郎之涣看着眼前的酒壶和四碟小菜美的不行,连连感叹,“丫头给我带的酒菜,肯定是珍馐美味。”
“那我以后每日都给您带!”
“哈哈,好啊!”
两个人自顾自的说笑,紫月寒的表情却是一言难尽,颇有点被冷落的不满意。程江眼见这段时间这人的变化,嘴角露出一抹笑。
紫月寒等了“很久”,待郎之涣吃饱喝足,慢吞吞走过来,假模假式的看诊。
郎之涣从怀里掏出一枚厚厚的琉璃镜,反复的盯了紫月寒的眼睛。
“我封了他眼周经脉,这毒无处可走,沉淀这许久,终于露出点端倪。”
说着,他想去扒紫月寒的眼皮,紫月寒却是蹙了蹙眉往后仰了仰。郎之涣轻嗤一声,回头招呼沈青,
“丫头,你来!”
沈青挪蹭了一下,“这……不行,我体内有蛊,青主做了个灵界,我不能靠太近。”
郎之涣不可思议的看着紫月寒,“意思是……不能有肢体接触?”
紫月寒颇为心虚,自己伸手把眼撑到老大,“快看!”
其他三人看着紫月寒的模样忍俊不禁,一向翩翩风雅的人此番看起来十分怪异。而郎之涣只是粗略一扫便离开了,分明是故意整他。
“那毒凝结成粉,泛有暗光,并非植物提取,像是活虫附表鳞片,若能取到这毒液一一比对,研制解药会事半功倍。”
“如何取到毒液?”沈青不解。
郎之涣随手一指紫月寒,说道,“让他哭啊!”
紫月寒心头终于按下的火气迅速又窜了上来。
终究哭是没成,紫月寒坐在院子里一个时辰,搜肠刮肚也没想起什么让他能哭出来的事情。
郎之涣坐在自己杂乱的药房里,鼓捣着一个竹筒。
程江已经离开,收拾回山的东西。
沈青坐在房门口,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一动不动的人,终于忍不住走进屋子。
“前辈,您这……也不是办法。他好歹也是‘武厉’,您让他哭……”
郎之涣一撇嘴,“既要那虚名,那另请高明。怎么,天下第一吃的不是粮喝的不是水?瞎子配的上你吗?”
“前辈,您说的什么……”沈青着急的直跺脚。
郎之涣的声音忽然压低了,附到沈青耳边,“为了你,我便要看看他的面子能舍到什么地步,他心里能不急?”
沈青的脸一阵羞一阵恼,郎之涣却指着旁边一碗药,“喝咯!我想办法……”
沈青没有迟疑的端起药,仰头灌了下去。直到嘴里泛上一股子土腥气,她才皱了眉头,
“这什么药,这么难喝……”
郎之涣嘿嘿一笑,“独家药膳,秘制的方子,滋补身体的。你身体太虚了。”
沈青压下嘴里令人作呕的气味,轻轻的抚了抚胸口,真觉得松快了不少。
郎之涣又指了指手里的竹筒,“我做了个催泪的药烟,明日能成,你们明日再来。这药膳也要每日都喝。”
沈青悻悻的点了点头,才去院子里带紫月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