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蓬莱的整个天空愈加清爽。
山里的密林经过一场洗礼,幽谧如墨,可通往深山的道路山石翻露,沙土泥泞,十分难行。夜楚云拿着地图带人在青峪附近转悠了许久,才找到了传说中的桃源入口。
夜楚云神色倦怠,一夜没有合眼,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心事重重,只是盲目的看着周围的人忙活。
门口的迷障尽毁,可依然能看出这九古迷阵曾经的繁复和强大。
迈进去的第一步,夜楚云仿佛打开了自己内心的悔罪之门,脑子里一片空洞。
满目废墟和荒凉。五年的时间,风吹日晒,雨雪风沙,掩埋掉了曾经罪恶和惨烈的痕迹。
夜楚云感受着脚下的焦土,看着四散开去的手下,冷冷的说道,“对已逝的人敬重些!”
那些人低了低头,手上的动作平缓了许多,翻过的地方尽量恢复原样。
转眼间,夜楚云的身边只剩了贴身的几个侍女。他只带了依云,循着唯一的石子路往前走着。
两侧尚存错落有致的地基,还未塌陷到底的石头墙。他的脑海里念头忽动,黑暗而疮痍的场景似乎恢复成了以往的青翠。
淡雾忽起,他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小伶仃的白色身影。
她披着散发,好似刚从泥里爬出来,赤着脚,倔强的往前走着。
夜楚云诧异的一低头,发现自己又变成了曾经枯瘦孱弱的病态模样。
他发现那个女孩在往那个院子里走,再不想袖手旁观,禁不住喊道,
“别去,你快跑!”
“他们会杀了你的!”
“你娘……”
“已经死了……”
那个小姑娘的背影顿了顿,依然执着的走着。
夜楚云着急了,跑了两步,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
前面的姑娘徐徐回过头来,一双黑暗的眼睛紧紧的盯了他。
夜楚云打量过她惨白而娇美的脸庞,眼神落在了她左眼下的泪痣处,哆嗦的后退了一部,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卿儿?”
女孩嘴角一勾,眼里的不屑与冷漠击穿了他的灵魂,“原来……是你。”
夜楚云心里一悸,猛的睁开了双眼。眼前恢复了荒凉,他只觉眼角湿润,一擦才发现流出了一串眼泪。
他竟靠在青石台上睡着了。
依云察觉他的异样,紧张的问道,“主子,怎么了?”
夜楚云愣愣的看着指腹上的湿润,突然苦笑,“诅咒一直都在,我永远都得不到,我想要的。”
“你说命运,为何这般捉弄于我?”
依云不明所以,单膝跪在他身前,目睹了他全部的软弱。
“我究竟还想证明什么?抗拒什么?”
“她出自东邱,只有十七八岁,瘦小哀弱。”
“她易容,躲躲藏藏。她懂医术,惧怕大火。”
“她说她被父亲抛弃,母亲已逝。”
“她有灵兽,是一条也被‘易容’过的蛇……”
“她已经告诉过我她是谁,她有怎样的过去。她不是不肯见我,是她恨我,或者已经认出了我……”
“主子……”
夜楚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半是癫狂半是哀伤。
沈青……羽青……
怎么会是同一人?
怎么能是同一人?
夜楚云双目无光,跌跌撞撞,直直的走出了青峪……
夜楚云离开了两个时辰之后,赤火停在了青峪入口附近。
沈青小时候没出过谷,兜兜转转穿过了几片枯荒地,看见些泥脚印,才找到了青峪的谷口。谷口的九古迷阵早已消失不见了,没了雾气,这个谷口的地形便清明起来。
这是一个内窄外宽的簸箕形的路口,里面建了一个阴阳八卦之形的阵法,九曲十转,共计九九八十一引,环环相扣,以灵器激活,生成一个巨大的罩界。走进去雾气浓重幻境重重,很容易迷失,强行破之会触发机关,散出迷障和毒雾。
可惜,迷阵已被破解,机关焚毁,大火烧到了部分墙体,有的已经坍塌成一堆黄土。紫月寒即便精通符篆灵界,眼神遍扫而过,也不由得感叹,
“上古迷阵,若有灵器相罩,极难破除,难怪能保青峪近百年。”
沈青迷茫的看着,这坍塌的巨大阵地她亦是第一次见,她迟疑的迈进了一步,紫月寒却拉住了她的胳膊,“好像有人来过……”
说罢,他侧耳听了听,放出些神识,又好似没什么活物。
“去吧,有我呢。”
说罢,紫月寒袖子一挥,月盈剑飞出,于一处隐蔽处悬立,在废弃的旧阵上重新形成了一个念罩,又淡去了光芒,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
沈青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紫月寒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眼神却一直停在她的背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大火烧掉了族人生活过的痕迹,却烧不掉野草顽强的生命力。废墟上,田地里,小路上,林子里,处处都有了生机。
沈青踩在黑色的碳灰上,眼里心里皆是一片虚无。
碧游盘踞在她的肩头,伸着脑袋到处寻着小时候的踪迹。
“那边是个扬麦场,处在一个小山包的半山腰上,村民一起搭起来的平台,有三米多高,秋季收了麦子,在那儿晾晒,去壳,扬壳,再碾成面粉。那些麦秆会堆成一座小山,我们最喜欢在上面跳高,钻洞,每次我带着一脑袋的麦芒回去,都会挨阿娘一顿骂……”
沈青指着一边,徐徐的说道。
“那个山头是个岩包,上面凸出一块很大的青石台,是个赏月的好地方,小时候阚家大伯赶完羊,会在那点一袋烟斗,给我们讲鬼故事,给我吓得不敢睡觉,所以我特别怕鬼……”
“前面那个陡坡上,是……天逸哥哥的家。天逸哥哥的娘亲程婶胖乎乎的,最喜欢在院子里晾些莓果干,柿子饼,酸楂糕,许多孩子总去偷吃,每次程婶都拿着扫把追着喊,但是过后还会把晾好的果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那边还有桑树园,药圃……”
沈青的眼睛掠过每一处,徐徐的说着,可放眼看去,那些地方只有一片废墟和黄土,再不见曾经的温馨和笑颜……
又走了一会儿,她停下了脚步。
这个院子……
虽然已经是残垣断壁,但是她小时候用小脚丈量过院子的每一寸。院子中央的水井还在,可是已经被黄土埋了半边。
便是在那里,沈青见到阿娘最后一眼。
沈青愣了半晌,终于恢复了悲伤的能力,眼里的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拖着裙子,走进院子,揭开了自己血淋淋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