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掉下来的土坯瓦片堆在了水井旁边。沈青顾不得地上的坑洼还有破碎的石头瓦片,俯下身使劲的扒拉着。
“阿娘,青儿不孝,青儿没用……”
沈青小声的啜泣,嘴里不停的念着,因为抓了细石碎瓦,青葱一般的手上已经看见了血迹。紫月寒心疼的蹲下来,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说道:
“青儿,别这样。”
沈青愧疚难止,摇着头低声呜咽,“五年了我不敢回来看阿娘,为了活下去,我不敢回忆……我还辜负了阿娘,拒绝了爹爹的临终请求,我冷血自私……”
紫月寒扶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头,可看见她满面泪痕,他不由自主的把她拥进了怀里,抚着她的头发,说道,
“你是你阿娘和全族的希望,你活的很勇敢很坚强,那不是冷血不是自私,是本能。青儿,不要把过错归于自己,你足够善良足够温暖,过去不必忘,但要敞开心迎接将来。你有权利哭、笑和幸福……”
沈青抵在他的肩窝里,缓缓的回忆起,密道最后一丝光消失时,阿娘的眼神和那句话,
“青儿,活下去!”
劫后余生,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沈青仰望天空,还是那般湛蓝,可它曾体味过如蝼蚁般的凡人的苦痛吗?
她只是渴望过平凡的生活,有人疼爱,有人相依。
紫月寒抱紧了她,直到她由战栗变得无力。
“选个地方,给阿娘做个坟冢吧。以后想来祭拜,我便陪你来。”
沈青呆呆的点了点头,紫月寒把她扶正,温柔的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他们寻了一圈没找到未烧毁的东西,沈青只得从怀里掏出爹爹给的那枚簪子。
“去水洞吧,那边很安静,让他们做个伴。”
可到了水洞面前,这儿的景象倒让她大吃一惊。
水洞除了门口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之外,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流水潺潺的声音。水洞附近百尺的树木依然郁葱,秋后的鸣虫儿在“啾啾”的叫着。
碧游按捺不住,急急的溜进去,去找它昔日的家了。
沈青慢吞吞的围着水洞转了半圈,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水洞后边上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立了十八个坟头。
那些坟头不算整齐,两尺见方,土包顶上压着长条状的石头和纸钱,分明是被人安置的坟冢。最中间坟冢前,插了一块木头,碑上似乎用石头或者刀一类的东西刻了一行字:
羽笙之灵位。
看见“羽笙”两个字沈青差点失声的喊出来,她奔着那坟冢跑了过去。
黄土已经干透,不像是新坟,坟前摆了一块方正的青石台,还有一些香和纸钱烧过的痕迹。
是谁给阿娘立了坟冢?
又是谁来祭奠过?
沈青跪倒在坟前,用手细细的描摹着上面的名字,维持了快五年的坚忍,在娘亲面前那么的不堪一击,碎的彻彻底底,她用脸贴上了那块木碑,低声哭诉,
“阿娘,青儿好想你……”
紫月寒没有去安慰她,只是默默的站远了些,打量着水洞的样貌。
“青儿幸得师父相救,过的很好。只是青儿无用,不能修行,大仇难报,日日锥心……”
“阿娘,爹爹给我留信了,他断了双腿,被囚在了公主府,不能来见你。”
“可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沈青低下头哽咽,那是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殇。
“你看……这是爹爹以前给你买的簪子……”
沈青从怀里掏出了爹爹留给她的簪子,帕子一层一层剥开,露出了那簪子褪色的一端。她小心的在坟边用手挖了个小洞,把簪子埋了进去。
“阿娘,我知道,你从来没忘了爹爹,他也没忘了你……你们泉下相聚,尽可倾诉十八年的思念……”
……
“阿娘,我还有个灵兽,它叫碧游,是当年我捉回来小绿蛇,是它带我逃了出去……”
沈青琐琐碎碎的,说了许多她经历的事情,眼看太阳西沉才陡然停止,最后看向了不远处伫立的紫月寒。
“阿娘,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青儿此生已经无以为报,你要保佑他,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说罢,她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阿娘,青儿以后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前路未卜,仇恨未消,但青儿定会带着你的遗愿,坚强的活下去。”
紫月寒听沈青低诉渐止,见她膝盖酸麻起身艰难,忙的走了过来扶她起身。
沈青起来之后,那只温热的大手轻巧的把她的手攥进了手心,低垂的眉眼里皆是深情。
沈青的泪水还未擦干,愣愣的抬头望着他。
紫月寒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转身对那木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您放心,她以后……有我了。”
昏黄的阳光把两个人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紧紧相依,投射在荒凉的坟冢之间,几多孤单几多伤痛,都在慢慢的消解、疗愈。
……
眼看快要走到青峪的出口,紫月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沈青收拾了下心情,脚步放慢,紫月寒随之停了下来,低头正迎上沈青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的手心缓缓摩挲着,似还在犹豫时机对不对。
“青儿……我……”
忽然他耳朵一动,警惕的扭头看向了谷口隐去的结界处。
一个玄色身影晃动,那人往前走两步,一脸迷茫的退两步。然后再走,再退。那人拍着虚无的空气,摸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嘀嘀咕咕。
二人诧异,紫月寒握紧了沈青,把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再一走近,发现那人竟然是郎之涣!
同时,郎之涣透过透明的结界也看见他们二人,只是他频频张嘴,沈青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紫月寒心头疑惑,袖子一挥,金光一闪,收了他布下的气罩,月盈化成一缕蓝光回到了他的袖子里。
郎之涣跟傻子一样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进不去?!原来动了手脚了!”
“前辈,您怎么在这儿?”
“丫头,你怎么会在这?”
沈青松了紫月寒往前走了一步,跟郎之涣同时脱口而出,随后都讳莫如深的住了嘴。
郎之涣望了望沈青哭红的眼睛,心中惊异,他脑子里飞速的过了很多个念头,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了沈青许久,最后试探的小声问道:
“丫头,难道……你是羽华族?”
“你是……是?”
沈青愣了一下,一时竟分辨不清,郎之涣于她是敌是友。她自觉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身份,可这个人总让她感觉,很亲切。
他救过上原百姓,医好了紫月寒。若说他居心叵测,沈青一万个不相信。
郎之涣激动的靠上前,紫月寒却把沈青往身后拽了拽。他生性冷凛,自不会轻易放下对旁人的戒备,不论对方是谁。
郎之涣顾不上紫月寒对他明晃晃的防备,只是很着急去印证自己的猜想,他眼里已经溢满了泪花,嘴唇不自觉的发抖。
“不对,不对,丫头,你……你……是不是姓羽?”
没等沈青回应,他又喃喃道,“对,你是羽笙的丫头……”
“你的嘴和鼻子,还有身形,多像你娘……小时候白白嫩嫩的,好看的紧。”
沈青的心中闪过一波又一波的惊浪,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认识……我阿娘?”
郎之涣猛然停了下来,紧盯着沈青,泪眼朦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啊……”
说着,郎之涣双手凭空托了托,做了一个抱孩子一样的姿势。随后他的神情再也绷不住,双手捂住了脸,放声大哭,
“你还活着。你活着,我就觉得我不欠她那么多……”
“我不信你们都没了,他们觉得我疯了……”
“我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了五年,是近来才听闻了传言……”
沈青艰难的回忆着,最后不确定的问道,
“你可是……我娘口中的……怪伯伯?”
郎之涣止了哭声,直愣愣的问道,“羽笙……她……她提过我?”
沈青含着泪花点了点头,“阿娘说,我有个怪伯伯,出门云游许多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还能再见一面……”
郎之涣的眼神由惊喜变成了沮丧,点了点头,又苦笑着摇了摇,钝钝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说道,
“她还想过再见一面……她没忘了我……可我呢?我呢?”
郎之涣自言自语,精神恍惚,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直直的倒了下去。
“前辈!”沈青惊呼道,紫月寒迅速的过去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