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秋涟一听,是个从未听过名号的后生,口气里带了些不耐,问道,
“清涯水阁这是何意?”
“这个问题不才是此番灭魔会的目的吗?虽然晚辈觉得修行之路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可若真有修道天梯,是不是人人都可观?”
纳兰梓叶不卑不亢,条理分明的说道。连一旁的羽青都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纷纷抬头看着赫秋涟,赫秋涟面有讪色,随即正气凛然的说道,
“此次大会是为了灭魔,魔女的经书必然也是妖法!若那妖女主动交出来,赫某自然向天下英雄公开素心诀的内容。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逼那妖女现身……”
“可是那妖女藏了六年,神出鬼没……”人群里有人说道。
“哼,我记得六年前,紫月门倒是与那流溯门渊源颇深啊……”
吕志远接了赫秋涟一个眼色,捏着自己的小胡子,阴恻恻的说道。
这下,众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的聚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紫月门人身上。
紫白晖还在饮着茶,心里暗道一句“就知道不会放过紫月门”,面上却是平淡如常,说道,
“六年前我紫月门便说清楚了,一切都是谣传。”
“当日,我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你门下弟子,说那魔女与紫月青主有婚约!流溯门的小孩还叫紫月青主姐夫!”
吕志远斜了一下眼睛,恶狠狠的说道。
司南坐在紫白晖的旁边,轻蔑的说了一句,“真是,恬不知耻。”
霍紫嫣气性大,眼见吕志远挑衅,站了起来,拿剑指着吕志远骂道,
“无耻小人!少在那栽赃嫁祸!我紫月门说没有就是没有!我百年名门,岂会跟一个妖女搅合在一起!”
吕志远依然不依不饶的添油加醋,“紫月门近几年闭门不问江湖事,如今妖女现世,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私下窝藏?又有谁知道素心诀在不在你们门中?”
旁边有人面上惊诧,细细一琢磨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小声议论起来。
霍紫嫣年轻气盛,看着吕志远咄咄逼人,忍不住上前一步,叫道,
“你……你少血口喷人!”
紫白晖深知这个甥女的脾气,赶忙按下了霍紫嫣的剑,对着众人说了句,
“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这些门派中不乏曾经受过紫月门恩惠的门派,也有些稀稀拉拉的声音,为紫月门小声说话,
“紫月门许是也被蒙骗了。”
“紫月青主当时正在江南抵御鬼魑进犯,兴许是误会。”
赫秋涟又偷偷的给吕志远递了个眼色,吕志远会意,朝着紫月门喊道,
“既然紫月门无辜,该让紫月掌门亲自出来,给天下英雄一个交待。龟缩不出,只是几封贴文,如何叫人信服?”
夜楚云看着这些闹剧,只觉好笑,眼下又听吕志远的口气,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想探紫月寒的虚实。这赫秋涟别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伞下的羽青一脸漠然,眉毛微动了一下,他竟几年未出?
“哼,这天下盟会,我紫月门已是给足了面子。我门主六年前已经气入化境,天下第一,是多大的阵仗能劳动他的大驾?谁若信不过,可自行来我紫月门递拜帖,不必在这捕风捉影,混淆视听!”
紫白晖冲着赫秋涟满脸怒容的说道。
赫秋涟脸上一抽,有了点心虚,脸上讪讪的笑着,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吕志远却是不知死般的叫嚣道,
“武功又如何?紫月门能挡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我看你……呃……嗯……啊……”
吕志远正说到激动处,突然觉得喉咙处一阵刺痛,他再想说话,竟然发不出声来。
他惊恐的捂着喉咙,大张着嘴,指着紫白晖,又冲着赫秋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赫秋涟意识到吕志远遭了暗算,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气流涌动,何人动手。
赫秋涟扫了一眼紫月门的队伍,突然有了一丝害怕。
紫月门内人,看着吕志远的样子,面面相觑。但是这个无耻小人闭了嘴,他们心里自是舒爽。
人群中开始了小声议论,
“难道,紫月寒也来了?”
“或者还有别的高手,我看逍遥派是自作孽……”
夜楚云乏味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羽青,自言自语道,
“让他说呗,我还没看够热闹呢。”
“太聒噪。”羽青掸了掸指甲。
眼见台下众人表情不一,赫秋涟不好指向谁,想想这次盟会,天下十大门派跟他一条心的恐怕半数都不到。
他本来想借吕志远的嘴,敲打敲打那些小门,探听探听紫月门的内情,看这情形,许是有人坐不住了。
他连忙着人上前把吕志远带下去医治,门内的医者从吕志远的喉咙处拔出了一小小的砭刀。
砭刀普普通通,没有淬毒,也没有标记,但是这吕志远的喉管处穴位却被尽数摧毁。莫说说话,怕是吃饭都只能是细软流食。
那医者吸了口凉气,在赫秋涟耳边耳语了几句,赫秋涟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些,思忖了一下,开口说道,
“逍遥派的吕小弟被暗器所伤,好在不严重,休息休息即可。想是吕小弟刚才的言辞过于凌厉,得罪了某些个朋友……”
说着,他的眼神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紫月门,继续说道,“咱们今日讨论的是灭魔之事,还是言归正传……”
夜楚云没有回头,小声的问道,
“怎么,你还手下留情了?”
羽青轻嗤了一声,“可惜,郎伯不让我用砭刀杀人。”
夜楚云忍不住瑟缩了下脖子,摇了摇头,叹道,“最毒妇人心啊……”
“此次妖女卷土重来,自南向北,除了那沈家庄,都是与当年上原一战相关的人。有这规律可循,这妖女要对付的应该是那些门派。赫某不才,希望天下门派都与我同心,率先护佑这些门派,或者哪些门派愿意做饵,引出这妖女,一起格杀……”
“嗨呀,你看,这不商量对策了嘛,我就说得来听听。”夜楚云饶有兴趣的托了下巴。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半晌,有个身着绿色衣衫的中年女子站了出来,对着赫秋涟一弯腰,
“当年青木派应召去上原,亡夫朱庆便在那场大战里死的不明不白,我青木派愿意做饵,只要她敢来!但求众英雄相助,一起杀了那妖女,为我亡夫,为众多无辜丧命的人报仇!”
那女人虽然习武,但是生的有几分姿色,身段丰腴,唇红齿白。尤其是眉眼一垂,眼泪几欲掉下,场上的诸多男人顿时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善心,纷纷出来应和道,
“我朝霞宫愿意相助!”
“我光明会愿前往!”
“对!杀了那妖女,还我江湖一派正气!”
“逍遥派同往!”
坐在前面的大门派,除了雁鸿门和逍遥派表示会前往以外,一片安静。
赫秋涟眼神始终逡巡在几个大门派身上,看着没人响应,不免尴尬,眼珠子转了一转,先看向了一众年轻小辈的清涯水阁,
“不知清涯水阁是否相助?”
之前说过话的纳兰梓叶,又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我等都是无知小辈,这些大事岂能擅自做主,容我禀报师父,再做决定。”
说完,纳兰梓叶无知无畏的坐下了,剩了赫秋涟伸着袖子尴尬的停留在空中。
但是人老皮厚,赫秋涟又把手伸向了一旁的紫月门,紫白晖端着手里的茶杯并没有放下,垂着眼皮冷笑,
“我紫月门帮或不帮,能撇的清楚干系吗?御龙堂如今如日中天,想必也看不上我紫月门小门小派。别是不说话也惹一身腥。”
赫秋涟脸上一阵羞愤,但在人前又不能失了风度,又转过脸来看向了莫邪宫。
“不知这位公子是不是莫邪宫的新宫主?”
他这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夜楚云把扇子一收,莞尔一笑,露出了一个俊美无双的笑容,不起身,不回礼,直勾勾的说道,
“我莫邪宫是做交易买卖的,江湖仇怨与我何干?不若你们给个万把金子,我去打听打听那‘妖女’的下落?”
场上的人顿时没人出声,明显都有些厌恶。
“今日这戏我也看腻了,恕不奉陪,先走一步了!”说罢,夜楚云起身,往后看了一圈,伸手牵了羽青的手,旁若无人的离开座位,往山下去了。
别的不说,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看出来,这新宫主荒唐至极。
走下几十级台阶,羽青甩开了他的手,问道,
“怎么不听他们说完?”
夜楚云摩挲着手心,凑了过来,低声说道,
“赫秋涟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杀你,我看呐,是想对付紫月门。这几年你不在,所以不清楚……”夜楚云煞有介事的顿了顿,“紫月门没了紫月离,日渐衰颓。赫秋涟抢了紫家不少营生,手快伸进江南了。”
“不过,紫月寒入得化境,百年第一人,无人见过其实力,所以他不敢贸然针对。今天不过抛个饵,这几日他定有动作,咱们且等着看吧……”
夜楚云一口气说完,紧紧盯了羽青的脸。
可羽青只是闪过一丝波澜,随即淡淡的点了点头。
“原来,我就值个万把金子。”
羽青嘀咕着,背着手轻盈的往下走去。
“不,不是……卿儿于我,千城不换……”夜楚云着急的追了上去。
一改往日的奢靡本性,夜楚云带着十几个人住进了人多眼杂的一间客栈。与紫月门投宿的客栈只有一巷之隔。
是夜三更,羽青正合衣躺在床上,只听外面寂静的巷子里,有人大喊了一声,
“杀人了!死人了!”
羽青一跃而起,摸起床边的伞开了门。客栈里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出来一看究竟。
夜楚云更是一早靠在她的门边,似乎等了许久。不等羽青说话,夜楚云神秘的笑了笑,“看吧,好戏这就开场了。”
羽青与夜楚云依云三人跟在一群混乱的人后,来到了紫月门投宿的客栈内。大堂内挤满了服装各异的江湖人。
“他死了……”
“是啊,白天只是伤了喉咙,赫堂主不是说没什么事吗?”
羽青抬起头扫了一圈周围,发现紫白晖以及霍紫嫣还有十几个弟子,都站在各自的门口,往这边看着,却独独没有看见司南的身影。
“赫堂主到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路,很快赫秋涟顶着那张带些红霜的脸满脸悲痛的走了进来,急色匆匆,边走边哭,
“吕兄弟!在哪……吕兄弟!”
众人让开路,白天还上蹿下跳的吕志远已经面如死灰,身体僵硬,没了生气。
“这是谁干的?”赫秋涟看着吕志远的尸体,哆嗦着嘴唇,又抬眼扫了一圈,怒道,“天下英豪都在此,都敢行凶,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若非白天吕兄弟为我仗义执言……唉……”赫秋涟垂泪不止。
“白天,他不是得罪了……”
“不可能吧?”
“住的这么近,不好说啊。”
有些人的眼神飘忽的看向紫月门。
霍紫嫣听着那些人的言辞,怒火中烧,刚想发作,被紫白晖按了回去。紫白晖看了一眼身后,突然眉毛一蹙,悄悄的问道,
“司南去哪了?”
司北一脸迷茫,回道,“兄长夜里说有些燥热,换了床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出去多久了?”
司北看了看周围,“大约有一个时辰了。”
羽青靠近夜楚云,悄悄道,“看样子是想栽赃紫月门?”
夜楚云没有回答,转着手里的扇子,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吕志远的尸体。
逍遥派的其他门人都在痛心疾首的哭诉,赫秋涟悲悲切切,蹲了下来,似要查看尸体,又似给整理遗容。
他转了转吕志远的头和脖子,没有伤痕,又不经意般的掀开了吕志远黑色的外袍。
突然,里面白色的中衣上,一个雪花如伞一样的血痕跳入了大家的眼帘。
“这是……”赫秋涟惊骇。
看见那个痕迹,羽青都忍不住瞪了瞪易容后略耷的眼角。
不过那个血痕虽是雪花状,可洇出来的血略乱,想来是刺下去的时候不够准和快,血迹随即涌了出来。
“模仿的可有五分像?”夜楚云忍不住拿扇子捂了嘴,悄声笑道。
羽青轻嗤了一声,“一二分吧。”
此时门外匆匆跑进了个人,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却是白天说要当饵引人出来的那个青木派的孀妇。
“不好了,我刚才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这客栈的房顶窜了出去……”
说着,她看向地上的尸体,脸上变得惊讶和伤心,指着吕志远身上的血,说道,“这……这是那个妖女?”
“这吕志远似乎曾去过上原山……”
“这么说……那个妖女……就藏在襄城……或者在我们其中?”
有人开始惧怕的左顾右盼,夜楚云又扭头,看着一脸淡定作壁上观的羽青,居然觉得有点好笑。
赫秋涟站起来,大声的说道,
“怕什么?!那妖女就一个人,若她敢出现,必然逃不出去!”
这时,那个青木派的妇人又惊恐的看向紫月门,眼神闪烁,结结巴巴的说道,
“恐怕……她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她还有同伙?”赫秋涟一脸的难以置信,忙不迭的追追问。
那个妇人低下头,哆哆嗦嗦的小声说道,
“我追出去的时候,看见那女子进了前面的一条巷子,而且我还看见,她与一个男子在说话……”
“男子?说的什么?”逍遥派的另一个弟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功力有限,不敢跟的太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是看样子,他们很是熟悉……而且……而且……”
那女人头低的更厉害了。
赫秋涟转了转眼睛,逍遥派的弟子却是急的不行了,催促道,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赫秋涟豪言道,“你只管说!有什么事,我落渺山庄担着!”
这时,那女人才害怕的抬起头,扭头看了一眼紫月门人,说道,
“那个男子……穿的是……白底紫纱的衣服……”
一说到“白底紫纱”,大堂里所有的人齐刷刷的看向了紫月门。
紫白晖起初只是云里雾里,眼下突然听那妇人说到了“白底紫纱”一下子明白过来。
“嚯,一石二鸟,高啊!”夜楚云又幸灾乐祸,待回头看着一脸严肃的羽青,忙的收敛了笑容。
赫秋涟抬起头,颇为悲愤的看着紫白晖,“白底紫纱,可是紫月门的弟子服。白晖长老,是否给个解释?”
紫白晖轻哼了一声,“笑话,我紫月门岂是那种宵小之辈?”
“白天,只有紫月门跟吕志远起了冲突,即便不是你们行凶,该如何解释私会妖女?”
“敢问白晖长老,紫月门座下的大弟子何在?”
紫白晖眉头一蹙,“我们是前来赴会,又不是来坐牢,我弟子出去走走,难道还要请示旁人不成?”
“哼,我看,八成就是他!出了人命,不见踪影,出去走走,谁信啊?”逍遥派中有人喊道。
“放屁!”霍紫嫣脸上已经急出了一层血色,忍不住抽出剑,指着那个逍遥派的弟子大声骂道。
“不管如何,这都是太巧了!”
“难不成以前的传言都是真的……”
大堂里的墙头草又开始摇摆不定,小声议论。
紫白晖嗤了一声,直接撕破了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赫堂主的手段,紫某领教了。”
赫秋涟盯着紫白晖的眼神里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阴笑,大声说道,
“既然紫月门不承认,我们不妨等你们座下大弟子回来。只是如今出了人命,紫月门有了这么大的嫌疑,怕是不能随意走动了。”
“你敢?!”霍紫嫣瞪着赫秋涟大声喊道,“你还不是什么江湖盟主呢,凭着那妇人几句屁话,就想限制我紫月门的自由,我看就是你,蓄意栽赃!”
霍紫嫣越是激动,大堂里的人越是怀疑。
“事情未水落石出,紫月门何必如此沉不住气?”
“我看呐,那妖女这几年就是藏在紫月门……”
霍紫嫣气的双眼都快要掉出泪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