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宗沉寂了数月之后,黑沧和仇狱两大鬼将突然现世,在眉山城布下幻境棋局,盘踞一城,杀人无数。
眉山附近大的道门只有暗香居,且暗香居皆为女流,以炼香制毒为主,应对这种境况十分吃力。
紫月寒跟羽青赶到的时候,她们率附近小门百十人堪堪阻止了幻境内毒障的漫延,难以破除,亦攻不进去。
领头的暗香居十三山主梓元没想到紫月寒会亲临,忙不迭的上前来见礼,
“紫月门主亲临,我蜀中有救了。”
紫月寒看了一眼鸦影四飞,黑气缭绕,死气沉沉的眉山城,不禁皱了皱眉头。羽青身披一件白色披风,跟着走上前来。
幻境之内有林林总总的人影,拖着身形茫然的走着。
“是尸魃!”
梓元此时向羽青看了过去,这传说中的女子长得并非英姿飒飒,冷傲干练,而是小巧可人,眉眼如水。
她禁不住质疑,当年上原山上手刃几百余人,又以一人之力抵抗上千“斩月”军的真的是她吗?
感觉到有许多道目光在看着自己,羽青回过头来,撞上了梓元诧异的眼神,便对她笑了笑。
这一笑,让梓元突然觉得心内甚安。羽青的脸柔美无锋,原来不是所有千疮百孔的人生都会被扭曲成黑暗无光的样子。
梓元忙毕恭毕敬的给羽青行了个礼。
“见过……夫人。”
羽青听了心里一跳,虚扶梓元一把,“山主多礼,我受不起。”
言辞推诿间,眉山城上空忽然刮过来一阵妖风,裹挟着一股子浓厚的血腥味。羽青忽然觉得肠胃里有些恶心,忍不住捂住嘴,避过人群干呕了两下。
紫月寒察觉,忙的回头帮她整了整披风,小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受凉了?”
羽青皱了皱眉头,摇摇头,说道,“这种死人味太过浓厚,想必整个眉山城已经被荼毒。黑沧那厮惯用人魂做棋灵,养棋聚煞,蛊惑人心,如今还布下毒障,想必棋道更上一层。不过没了白溟,他的境界也不会太过高深……”
紫月寒点了点头,“说起来,白溟身死,他有心向你我复仇。听说仇狱修习血魔功,力大无穷,如今还能操控尸魃,想必也不好对付,我来……”
羽青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杀杀那些尸魃,我还行。就是那棋境……咳……”
紫月寒想起当年羽青被困棋境内的窘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
“那我去破棋局,你帮众人对付尸魃,不可沾染毒血,而且这些看着比上京城外的更高大威力更胜……你切不可……”
“嗨呀,我知道了!”
羽青发现梓元等人还在等着,目光殷切的望过来,忙的打断他。
“这是避毒丸,郎伯的好东西。你吃了可以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不受毒雾所侵。我在外抵御一炷香,门主可能赢过黑沧的棋?”
紫月寒轻笑,“他浸淫棋道三十几年,你是真的太高看我了……”
羽青的脸色顿时变了下,紫月寒又补充道,“不过破幻境杀了他,半炷香足够了……”
羽青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紫月寒看着她略苍白的脸,担心的说道,
“活动活动筋骨即可,若有变故,一定要先自保,等我出来。”
与众人交待清楚,紫月寒看了羽青一眼,再一扭头,却是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他掌心一握,飞羽弓已经寸寸呈现,透明的弓背上,如雪般的飞羽若隐若现。
紫月寒飞身而起,在羽弦处一拉,一根泛着蓝光的箭已在弦上。
随即,那箭带着破魔之力往那片黑魔之气的虚空中呼啸而去,金光淡去,箭尾消失,沉寂了一瞬间,棋境最外沿的保护结界狠狠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四分五裂的崩塌了。
眉山城外笼罩的黑雾撕扯着喷涌而出,暗香居等人用百颗化毒丹织成的光印格住了那些毒气的去路。
漫无目的毫无生气的尸魃,像是突然嗅到了生人的味道,齐刷刷的扭过头来,眼中的魔魇一闪,开始放肆的狂奔而来。
羽青望着那一片死尸,眼里再也不是多年前那种悲悯和无措,她把身上的披风一解,缓缓伸向背上的云巫伞。
首当其冲的尸魃异常高大,个头是众人的两倍不止,它张着大嘴,满是嗜血的渴望。
羽青执着伞端,在那尸魃近到她身前三尺的时候,身形一晃,把伞狠狠的往前一掼,那铁花尖便准确的切入了那尸魃僵硬而扭曲的脖子,随即横向一削,那尸魃的头已经飞了出去。
她用掌风一推,把溅出来的血扫到了后面那些尸魃身上。然后她飞身而起,左劈右刺,上削下挑,裹着一片如浪的伞影,杀进了尸群。
梓元等暗香居弟子,维持着阻挡毒气的香阵,顺便帮旁边的弟子阻挡一下毒血的飞溅。
梓元停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已杀到最前面的羽青,不禁感叹,化境之力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描想,而能入的化境的人又该是怎样的坚忍和心境!
羽青打断了第一波尸魃的进攻,鼓舞了众人的士气,他们纷纷执着武器御着灵兽跟在后面杀将过去。
另一边,紫月寒进入了雾瘴,落在了眉山城内,这里像是失去了颜色般的水墨画,只剩了黑白二色。
仔细看能看出这里曾分布着一些住户,但是此时变得狼藉不堪,所有的房屋都断裂错位,瓦墙崩碎,沉沉浮浮的飘在空中。源源不断呜咽喧嚣的风,卷着些絮状的物事在空中旋成一个个涡流。
紫月寒蹙着眉头,伸手抓过了几片飘絮,发现那些都是些粗布麻衣上的布料,还有些头发、断指等。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透着一股子味道,是血的味道。
有些徘徊在原地不停张望的尸魃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紫月寒随手斩掉了几个,缓缓往里走着。
他每走过一处水、桥、树,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房屋,来回错位,布景也会换个模样。
紫月寒一跃而起,而从城中高处俯瞰,这里虽然凌乱不堪,但是布局却是纵横分明,宛若一个巨大的棋盘。
紫月寒淡淡的扫视着周围,看到最远处的河边没有了去路,很明显,那就是“棋盘”的边界了。
紫月寒飞身过去,那界边上出现了一个佝偻着身子坐在轮椅上的人影。
那人罩在一个硕大的黑袍里,看不清样貌,只有袖子里垂下的手露了出来,面皮是青紫的,皱皱巴巴的附在骨头上,周身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
看见紫月寒的那一刻,他“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声音仿佛来自虚冥地府般,有颤颤回音。
“欢迎,来到我的棋境。”
紫月寒手上没有动,这个人只是个幻影并非真身。当年安宁镇上,紫月寒的箭毙了白溟,黑沧他倒是不甚熟悉。
但是一想起当年他们围困羽青险些让她丧命,他的脸便阴沉了下来。
“你觉得你这个棋境可以困住我?”
“自然……不能。但是我只要拖你几时,外面的毒气和尸魃一旦攻入外城,摧毁一座又一座城池……还有那个死丫头……嘿嘿……”黑沧的声音从上空幽幽的传下来。
随即,紫月寒的脚下大地震颤,地上出现了条条沟壑,阡陌纵横,交点之处有隐隐的棋灵,有黑有白,飘飘荡荡的悬在半空。
“此乃我与白溟数十年未破之局,名曰‘无双’,解不开这个局,幻境就不会消失。你不用妄图强力打破,我已经将我的命魄与此境相连,只要你找不到我的真身,你……亦不能脱身……今日,我要以此局报白溟之仇!”
“以棋道堕魔,以杀戮荼心,‘无双’之棋,当真是辱没了这一雅趣文韵……”紫月寒扫了一眼周围的棋灵,讥笑道。
“受死吧……”黑沧老鬼声音出现了一些波动,凝神一喝,地上的“黑白之子”晃动起来……
紫月寒凭空一跃,把整个棋局收进了眼底。
战况焦灼,环环相扣,黑子占优,但是白子之势也是颇为凌厉,布局精妙,确非凡局。
怪不得青儿会发怵,紫月寒不禁轻笑了下。
围棋一道,从紫月寒幼年贯穿到如今,身居桃仙岛幻境内,他与一索大师亦是日日切磋,技艺不如黑沧,但是心境与黑沧截然不同。
看着身下黑棋已动,紫月寒悬空而立,冷静思索,手指弹向白子,与黑子开始了厮杀。
城外,羽青与众人已经斩杀了几百之多的尸魃,可是城口还有源源不断的有行尸涌出来。
羽青打着打着,便觉得力有不逮,脸色更加苍白了些。
前面又有一波尸魃冲了过来,羽青定了定神,从伞端处一转,金光灿灿的龙髓已经握在手里。
她往空中一挥,龙髓节节抽长,仿若一条金龙游离在她身侧,凡龙髓扫过之处,那些尸魃非残即倒,溃不成军。
羽青扫过一波尸魃,又转了转龙髓,当个软兵器确实好用。
眼看战局将稳,龙髓再度挥去的时候,黑雾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龙髓的鞭梢。
羽青握着龙髓的手使劲拽了一拽,可她此时灵力有些不稳,竟未拽动。
正当她诧异的时候,歪歪扭扭的尸魃中间,喷出几股子气流,三四个庞然大物窜将出来,直奔羽青的面门。
羽青手在龙髓这端一抹,龙髓变回了二三尺长,回到了她的手中。她身形左右一躲,脖子一侧,逃过了三四处的攻击,飞身后退,来到了众人面前。
黑色浓厚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高约十尺不止,如同行走的小山丘。
众人抬头,一张巨大的人脸伫在顶端,草垛一般的柴发,黝黑的皮肤,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眦目欲裂,络腮胡须,看着倒像是还未驯化的深山野人般。五大三粗的身上,裹着些草木皮甲,光身上的汗毛都有一掌长。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左手牵着四条碗口粗的绳索,绳索这头,正是刚才窜出来攻击羽青的东西,是四只体型庞大的恶狼。
他右手擎着一把巨大的狼牙棒,棒上沾着些黏腻的血肉,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
“这就是……”羽青歪了歪头,问身后的梓元。
梓元点了点头,“鬼宗第一鬼将,驱尸人仇狱。掳掠百姓,杀人控尸。而且,他周身有个巨大的血魔罩,普通兵器刺不进去,根本伤不到他……”
羽青这才看见仇狱周身血色的光罩,透着些死寂和诡异,颤颤不止,随着他每走一步,卷起些飞沙走石,同时与旁边的群尸相互吸纳,血煞互补,难怪这些尸魃异常凶猛。
仇狱走到群尸前,那些尸体躁动不安的围绕在他周围。
仇狱垂下眼睛,盯了羽青一会,把那巨大的狼牙棒往地上一扥,细密浓厚的毛发随之起伏,一阵恶臭直奔众人而来。
有人掩鼻,有人捂嘴,羽青差点吐了出来。
“什么仇狱?臭鱼还差不多……”羽青被熏得头疼,忍不住说道。
这仇狱听见了,脸上一阵怒气,嘴里不清不楚的“呜呜啦啦”的说了一串话。
羽青茫然的看了梓元一眼,梓元也摇了摇头,“他出自北域蛮荒,说的应该是外族语言。”
“那我一会多骂会他!”羽青使劲的压下胃里翻滚的感觉,嫌恶的说道。
“但是……他听得懂我们汉话。”梓元轻笑。
“……”
仇狱能徒手接住龙髓,又有血魔罩护体,还有四只目露凶光虎视眈眈的恶狼,羽青不敢掉以轻心,收起了龙髓,拿出了云巫伞。
仇狱松了手中的绳索,四只恶狼奔着羽青和众人奔袭而来。
羽青轻松躲过一只,方向不改,冲着仇狱而去。
仇狱狼牙棒一起,半空抡圆,一个猛子向羽青的身上招呼,棒上带的劲风刮得人的耳膜生疼。
羽青迎头而去,那狼牙棒快要挥到她身前的时候,她把伞面一张,伞面之上一个隐隐约约的八卦之形骤然浮起。
“咣当”一声,千钧之力被挡住,余力震散,从狼牙棒传到了仇狱的手腕。
他笨重的身体一歪,连续后退了几步。他强自站定,瞪大了双眼看着弱不禁风般的羽青和纸伞,又“乌拉乌拉”的说了几句。
羽青正烦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拿起狼牙棒再次蓄力而来。
“真是没一点武德。”羽青骂道。
紫月寒已经凝神与黑沧厮杀了几百招,还未分出胜负。
眼看着半炷香时间将到,紫月寒能感知到外面战况焦灼,不禁着急起来。
黑子与白子的纠缠已经快到边界,紫月寒不再执着于一方的厮杀,而是审时度势,统观全局,开始全盘落子。
紫月寒下子可不像羽青那样瞎蒙,黑沧明显感觉越来越吃力。
他于棋道专攻三十几年,除了白溟,可以说未遇过敌手。今日他若败于一个年轻人手下,那是何等的耻辱。
黑沧心猿意马,落子开始迟疑。
紫月寒飞速落子,嘴也没闲着,“围棋之术,虽诡亦有道,白溟一死,我看着你的棋术倒是有些退步了。”
“我潜心钻研三十载,进益虽慢但是何来退步?这局,你赢不了的……”黑沧略收了收神,回道。
“为什么,我感觉你落子的速度在变慢?”紫月寒轻嗤道。
“呵,笑话!我的《无双棋谱》现世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奶娃娃!”
“是吗?这四方棋局,你落子的速度三方稍缓,只是这西南一角极为着急……你在掩饰什么?”
黑沧的心狂跳了几下,不敢再接话。
“棋术一道,印证的是心境。你暗心蒙尘,早已没有对它的赤诚,你若负它它便负你,只能拿来欺负欺负拙荆了……”
说着,悬在半空的紫月寒身影一动,如同离弦的箭,往西南角飞去。
只听“咔吧”一声,他的手狠狠的扼住了一个黑棋灵的脖子。
那黑黑的影子忽的抬起头来,那瘦骨嶙峋的脸上,满是惊恐。
紫月寒轻笑了一下,“这世上,不见得专攻的技艺可以凌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束,无形,无我,这是我的忘年之交教给我的棋道。你开始慌了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黑沧被狠狠扼着喉咙,黑帽之下,犹如地狱无常般的脸上透出一片死灰。他从喉咙里挤出了点沙哑的笑声,“你破的只是我的幻境,并非我的棋局!”
“不重要。我这个人,没那么强的胜负欲。但是我不会忘记,你伤过她。”紫月寒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
黑沧有了恐惧,颤抖着鬼爪一般的手,向紫月寒的胸肺间抓去。
此时紫月寒的手上已经续满了内力,轻轻往一侧一拧,黑沧如树干一般的脖子立刻歪向一边,颈椎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
他痛苦的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断断续续的喊道,
“啊……饶……”
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又寂灭于此,紫月寒的手再一用力,他的脑袋已经干脆的垂了下去,躯壳好似一截枯木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紫月寒嫌恶的甩了甩手,然后往空中一跃,月盈剑现,他闭上眼睛用心眼一扫,没了镇压之魂,不过是个虚境。
他手一挥,凭空一斩,境破魂灭,雾障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