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军阵内厮杀正酣,朝廷之内的武修不在少数,光是帮衬薄奚尘牵制紫月寒的就不下十几人。
阵内空间有限,修为搏杀显得很是局促。
虽然护国军人数众多,但是这些人并非薄奚尘亲率的精兵,起初借由人数压制他们还占上风,但是慢慢地有一些士兵开始有了退缩之意。
明义军本就是孤注一掷,死战不退,勇猛至极。
薄奚尘感觉身后的兵在一点点变少,而他一直在等的明王或者紫月离已死的消息却迟迟未至。
上京城的城墙之上,静宁静静的眺望着这里。她虽然看不清,可是久久不至的捷报和声音渐小的声势已经让她深深怀疑。
她身后的暗影里又一阵声响,孤枭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战场之上已经死了近十万人。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静宁的手狠狠的拍到了墙上,说道,“他可是‘兵鬼’,怎么可能会输?”
“呵呵……我说过,人心最是复杂,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假意抗敌?只有尸体,才是最忠心的……只要我的尸狂咒声起,那里面所有死去的,不分敌我,都会成为你最忠心的奴仆……”
孤枭略有忌惮的扫了静宁身边的鬼臬一眼,静宁的背绷直了些,指甲紧紧的抠进了掌心。
夜幕已经降临,那个战场之内,已经杀的不辨敌我,靠的全是各自的本能。
连一向白衣素练的紫月寒身上都已经血迹斑斑。薄奚尘的画戟又到,踏炎的双翅一振,紫月寒飞身一格,月盈的劲力让薄奚尘后退了十几步。
直到此时,薄奚尘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他派出去的两波刺杀定然全部失败了。
他自诩兵阵无双,可是在心机谋算上,还是逊了紫月离一筹。眼下支撑他的还是家国百姓,这幸存的三四万人。
当所有人还在搏命厮杀时,上京城墙之上,忽然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泣鸣声。
像是来自远古的风,夹杂着撕裂、痛苦、怨恨、号哭,裹挟着腥腥的血味和尸臭,穿透人群,袭掠尸堆。
很快,护国军的最后方传来一阵活人的哀嚎。
然后越来越多。
薄奚尘手里的画戟狠狠的颤抖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他脚下的那些尸体,不论敌我,突然在扭动着挣扎着爬起来。
那些人的身上血还未干,或肢体残缺或形状怪异,挣扎着撕扯着,挤满了整个方阵。
所有还在对抗的活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愣的看着眼前那些可怖的活死人,一阵凉意从脚一直窜上了头发根。
林立的尸体听着那阵咒声,迷茫了那么一刻,随即错位的脑袋四肢突然拧转,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一切还在喘息的物事,喉咙里掠起一阵阵低吼,突然狂暴,对着一旁的人蜂拥而上。
来不及防备或者根本无力招架的人很快被撕的血肉模糊,倒地片刻又突然睁开眼睛,加入到奔袭中。
原本鏖战的阵内顿时惨叫骤起,乱作一团。
反应迅速的人还能分清眼前的形势,而绝大数人都是迷茫与慌张,敌我难分,根本不知道此时该杀向何方?只能本能的格住扑上来的尸兵。
薄奚尘再顾不上与紫月寒周旋,他的踏炎狠狠的踹飞了扑上来的一群尸魃,他飞身而起往最中间的战车上一跃,纵观而去。
外围的包围早已分崩离析,这里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池。
群尸乱舞,他最为厌恶的脏东西已经卷透了整个军阵,靳东风、蒋北辰、瞿南星等人俱已负伤,眼下更是在苦苦的支撑挤过来的尸魃。
薄奚尘周身的血都凉了,他遥望着上京城墙,两行浊泪滑落,半哭半笑的说道,
“大安负我,大安负我!”
另一边的明义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他们有跟尸魃交战的经验,反应迅速,各自为阵,群起而攻。
紫月寒用掌力格开了一个还不明情况的护国兵,高声喊道,“有人在念尸狂咒,不要恋战,火速撤退!”
说罢,他月盈起势,往南方两个方向一劈,劈出了两条血路。
各大掌门和修为高深的修士自觉殿后,护卫其余人撤离,不明境况的护国军也放弃了立场,跟着一起涌出。
哪怕战死,都比这样身处尸群里不明不白的化作其中一个好得多。
另一边,夜楚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最后一个杀手面前。他脚下一用力,把那人踩在了脚下,其余的十几个人早已横七竖八躺在一边没了活气。
那人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憋红的脸上使劲的挤出了几个字,“魔道……功法……你……”
夜楚云透过面具阴冷的看着眼前这张脸,说道,“我最恨的就是朝廷的走狗,算你们不走运,还想动我的弟弟……”
说罢,夜楚云的脚一用力,手上的扇子一挥,一抹嫣红洒入空中。
此时,空中突然响起那阵尸狂咒声。夜楚云一下子反应过来,迅速夺过依云手里的剑,几个起落把十几具尸体的头和四肢削掉了。
断头断手散落了一地,随后,他捏出一团紫火,烧了上去。
明垣看着地上被肢解的人形,愣愣的望着夜楚云。饶是战场上杀人无数,也没见过这般利落而狠辣。
夜楚云的面具上有喷溅的血迹,他顾不上明垣看他的眼神,伸手一拽明垣背后的盔甲,把他托上了霜麟。
他也飞速上了照夜,一提缰绳,看了一眼两边,想想紫月离和羽青,带人往南奔去。
此时的明义军据地内,战斗也已经基本停止。
薄素素抚着胸口趴在地上,眼里还是一样的不服。薄修染手执链刀半跪于地上,其余人皆是重伤无力再战。
一旁围上来一群士兵,把几个人架在了刀下。
此时尸狂咒声起,紫月离飞身而起远远望着前方,蹙起了眉头。
羽青的胳膊和腿被划伤了,正撕了一块绢布想去包扎一下。
另一边,夜楚云已经率人赶了回来。
明垣看见紫月离,还有眼下的阵仗,忙走上前来问询,“先生……”
夜楚云一眼看到的却是倚靠在战车旁正要用嘴和手费力的包扎胳膊的羽青。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把脸上的面具一拽,冲到了羽青的身旁,一把攥住了羽青的胳膊,火急火燎的问道,“怎么了?受伤了?谁干的?”
羽青没有防备,本来都快包好的地方被夜楚云一攥,她最是怕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夜楚云吓得慌忙松开了手。羽青皱了下眉头,翻了他一眼,嘟囔道,
“太久不打架了,生疏了。没事,有郎伯的金疮药,明日就能结痂。”
夜楚云看着羽青又挑起那段绢帕,想起自己手上还是满手血污,他无措的往里衣上蹭了蹭,小心翼翼的伸过手来帮她系好。
包扎好了伤口,夜楚云猛然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一眼另一边被士兵架着的薄修染等人。
紫月离走了过来,急急的说道,“是鬼宗的尸狂咒,越津战时也有过这个声音。”
夜楚云点了点头,“看样子,静宁信不过薄奚尘。恐怕那里面已经人尸不分了。我率兵前去接应!”
说罢,夜楚云翻身上马,招呼了桑奎和一队精兵护在羽青周围,才一招手带着一半兵马驰骋而去。
一旁听见这话的薄修染和薄素素都抬起头来,薄素素眼里俱是泪水,使劲扭头看着肆虐的尸兵,嘴里不停的念道,“爹爹……”
羽青走了过来,看了薄素素一眼,“这就是你们薄家效忠的王室,可笑吧?”
明垣也走过来,低头说道,“你薄家效忠的究竟是一个姓氏还是一国百姓?越津一战,尸魃一夜激增,那埋在城墙下的全是里面的无辜百姓。静宁篡位,勾结鬼宗,岂会容得下你们薄家?难道,我明家……不是血淋淋的例子吗?”
垂着头的薄修染猛然抬起头来,眼里俱是惊骇。他苦笑了一下,沉默了良久,恳求的对着紫月离说道,
“先生,是我等糊涂,求你,放了我们。我们想去救我父亲……”
薄素素亦是挣扎了一下,甚至深深下拜,头磕到了地上,哭道,“求先生,求明王……”
明垣回头看着紫月离,紫月离冲着他说道,“你是未来的王,你来决定。”
明垣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十几个人,说道,“我不想你们薄家步我明家后尘。”
说罢,他一挥手,架着他们的士兵收回了刀刃。
薄修染搀扶起薄素素,几个人在原地画了一个阵法,薄修染对着明垣和紫月离深深一辑,几个人再次破土而去。
这天的月亮升起来了,泛着微微的红光。
羽青抬头,嘴里喃喃的说道,“八年前的上原山上,月亮也是红的。”
紫月离的心颤了一下,随即吩咐明垣,“垣儿,带着这八千人马撤回龙栖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下山!”
明垣一惊,着急的说道,“先生!我要去救他们!”
紫月离目光一冷,面色沉了下来,说道,“对面已经不是护国军,是十几万的尸魃!也许……我们也到了穷途末路。今日若败,你带人退回西南,以图将来。”
明垣依然倔强的摇着头,紫月离又继续说道,“先生的话也不听了吗?记住先生教过你的,做帝王,要杀伐,决断。今日……令你涉险,是先生……抱歉……”
明垣的眼里涌起了泪水,他沉默的看了紫月离一会,用袖子一抹眼泪,翻身上了霜麟,手里一抡赤影,冲着后面的八千人一挥手,头也不敢回的往龙栖山上奔去。
待到明垣离去,紫月离站在战车上,看着撤回来的人马以及后面疯魔了一般涌过来的尸潮,跟羽青说道,
“当年我离子默只有一步之遥,我心中有恨,我知道你心中亦是。青儿,今日我不是你的兄长,只是你师父的未亡人。若我们能全身而退,我带你,去见他。”
羽青闻言猛然抬头,心里狠狠的抽了一下,她没明白紫月离话里的意思,待她想再问明白些时,紫月离已经跃上了白鹭的背。
他从袖子里重新摸出了那截断笛,双目一闭,一阵凄苦悲悯的音韵流泻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羽青并不知道这几年紫月离心中的悲苦,可她最能体会他心中的痛,因为他们都是那般深爱着那个人。
羽青看见了那截笛子,听见了这段悼念的音律,只觉得脸上有些凉,她抬手一碰,已经满是泪痕。
“师父……”
羽青嘴里念着,脑海里已经全是那张慈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