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七年,夏,五月初五,晨。
彦知节兵临涿州城下,五千精骑气势汹汹,便在涿州东门外列阵。
看着涿州城四丈有余的城墙,彦知节不由感叹道:“如此坚城,又不知要埋葬多少人命啊。”
策马在旁的彦从皋闻言,笑道:“父亲何须担心,待城门洞开,孩儿领兵杀将进去,这坚城便是父亲的了。”
话落,彦知节放声大笑,颔首以示肯定。
但见他一挥手,阵中飞快冲出一骑,直奔涿州城下,喊道:“我等乃是卢龙镇兵马,奉大都督之命而来,速开城门!”
自云绫开始备战以来,涿州的消息再也传不出去,是以彦知节并不知晓卢之远失踪。
今日他就是想试试能否赚开城门,这才叫人如此喊话。
然而,骑士话音方落,城头便有一声厉喝响起:“本官乃是幽州参军公孙彤!尔等言奉大都督之命,本官如何不知?擅自动兵进犯涿州,尔等欲反邪?”
这声厉喝公孙彤动用了真气,当真是声传四野,便是彦知节本阵当中也听得分明。
一时间,彦知节麾下将士竟在议论纷纷,显然被公孙彤之言所震慑。
见状,彦知节心中暗骂,他此行为求尽快发兵,并未充分展开动员,麾下兵将大多不知出兵的缘由。
此刻公孙彤先是否认有大都督之命,再以谋反恫吓兵卒,效果显着。
彦知节心知军心不可动摇,当即打马上前,鼓足真气大声喝道:“尔公孙家走私军械,暗通北凉,以为推两个替死鬼出来便无事了?做梦!本将正是奉大都督之命起兵讨贼!”
军械出关之事公孙家虽是低调处理,但幽州有些身份的人多少都知晓些,再加上有心人的刻意传播,早已人尽皆知了。
彦知节如此在两军阵前道破,倒是迅速稳定了己方军心。
毕竟大周与北凉算得世仇,幽州治下多的是与北凉有着血海深仇之人。
一时间,公孙彤有些气短,不知该如何回话。
一直稳坐城楼之中的云绫此时信步而出,扶着女墙望向城外的军阵,赞道:“边军骁锐,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公孙彤不由气急,沉声道:“小小姐,现在可不是赞叹的时候!彦知节如此喊话,只怕城中不知实情的兵将百姓会有所动摇啊!”
云绫却是不置可否,摇头道:“你我皆出自公孙家,彦知节半真半假这么一说,再去辩解只会教人以为我等心虚。”
说罢,公孙彤正欲再说些什么,云绫却抬头看了看日头,笑道:“虽不必辩解,却也容不得彦知节如此胡言乱语,我去阵前会会他!”
话音落下,云绫不顾公孙彤劝阻,反身走下城墙,城门处燕十七早已领着三千兵马严阵以待。
云绫翻身上马,接过长枪喝令打开城门,旋即一马当先冲出城去,燕十七赶忙率兵跟上。
因着城头无人应答,彦知节还道城中是怕了,正与彦从皋说笑。
未曾想,城门突然开启,吊桥放下,一员女将顶盔掼甲策马而出,身后还跟着数千兵马,在护城河前迅速列阵。
彦知节隐隐猜到来者是谁,不禁仔细打量起来。
虽然隔得还远看不清面容,但那女将坐下枣红马,手中亮银枪,腰悬宝剑,背披红袍,端地是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父亲,观此女行状,必是公孙云绫无疑!”彦从皋出声道。
彦知节微微颔首,眼中闪动杀机,却见那女将单人独骑走向场中,一派从容淡定。
“父亲,让孩儿去会会她!”
彦从皋说罢便要拖刀出阵,却被彦知节喝止:“急个什么,看看再说!”
说话间,云绫已催马来到场中,朗声道:“对面可是卢龙镇将彦知节,彦将军?”
闻言,彦知节打马出阵,距离云绫二十余步停下,大笑道:“不错,正是本将!尔便是公孙云绫?”
“正是!”云绫颔首,又道:“彦将军不在卢龙镇为国戍边,缘何兴兵来到涿州城下?”
“哼!”彦知节一声冷哼,高声道:“公孙云绫,本将奉大都督之命要捉拿私通北凉的逆贼,尔引兵来拒,是欲谋反邪?”
闻言,云绫忽而放声大笑,真气加持之下,那笑声传遍四野。
“你笑个什么?”彦知节运起真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厉喝出声。
云绫将笑声一收,朗声道:“既是大都督之命,可有凭证?若无凭证,尔等便是在兴兵作乱!”
这一声喝,同样声传四野,“兴兵作乱”四字更是惹得彦知节阵中一片骚动。
不得不说,辽东公孙氏的威名在幽州还是很有分量的,即便彦知节带来的都是跟随他许久的老兵,依旧能被云绫的话语震慑住。
更何况,所谓的大都督之命不过是个借口,彦知节哪里拿得出来。
是以,彦知节只得冷哼一声,拨转马头回归本阵,一面大声疾呼道:“公孙云绫公然引兵抗拒天兵,儿郎们准备冲阵!”
不管如何,彦知节在军中威望仍在,麾下兵马闻令迅速整顿阵形,随时准备出击。
云绫也已回转阵前,手中长枪斜指天空,喝道:“准备接敌!”
随着她一声令下,麾下三千人立马行动起来。
弩手迅速出列顶在最前方,将手中劲弩瞄向敌军。
在他们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刀盾手,他们就是弩手最忠实的护卫。
长矛手位在阵列之末,随时准备跟随刀盾手的步伐向前,以手中的长矛阻绝骑兵的冲锋。
左右两翼各有五百精骑,战马不安地刨着地面,一声声响鼻不时从阵中传出。
云绫退入阵中,身旁只得燕十七及两百亲卫,目光坚定地盯着对面的五千骑兵。
城头的公孙彤看得真切,喝令弓箭手就位,准备给予冲锋的骑兵第一轮打击。
骑兵不可能攻城,这一点云绫和彦知节都清楚。
但云绫主动摆开了阵势,彦知节知道,他若不战而退,军心必然动摇。
回头云绫再以他拿不出兴兵的凭证来说事,局面只会对他愈发不利。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今日过来赚开城门的决定了,还不如就等内应打开城门直接杀进去算了。
“从皋,你击左翼,为父向右!”
随着彦知节战刀一指,五千骑兵齐齐动了。
先是小碎步向前,旋即速度愈来愈快,带起漫天尘土,隆隆地马蹄声仿佛战鼓,不断敲在众人的心头,连大地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
顶着城头的箭雨,骑兵终于冲锋至三百步距离。
此时,云绫阵中第一排弩手扣下了扳机,顿时箭矢如蝗,瞬间在骑兵阵形中打出一道豁口来。
中箭之人或许未死,但在骑兵冲锋的路上摔下马去,下场也只能是被马蹄踏作肉泥。
彦知节是从战场上一步步杀出来的悍将,非常清楚弩箭对于骑兵的杀伤力。
是以,当第二排弩手开始行动时,他将战刀一挥,身后骑兵迅速分作两股,向两边散去。
一股随他冲向右翼,一股则在彦从皋带领下向左翼冲锋。
云绫在阵中望见,心知余下的距离不足以让弩手调整队列发挥更多的杀伤,当即喝令刀盾与长矛上前结阵接敌。
刀盾手架起盾牌,比肩接踵组成盾墙,盾墙缝隙间则是一杆杆闪烁寒光的长矛。
长矛手将长矛尾部杵在地上,双手紧握矛杆,随时准备迎接战马的冲击。
如此尚显不够,云绫运起真气一声吆喝,左右两翼骑兵齐齐出动。
他们并非去拦截冲向两翼的敌方骑兵,而是操控着战马与敌军保持距离,同时架起手弩不断射击骚扰。
大周军队从来不惧与北凉骑兵野战,秘密就在这些手弩上。
这些手弩乃是大周立国之初由太祖傅恒根据先汉诸葛连弩改进而来,轻巧便携,可连续发射五支弩矢,是大周军中的克敌利器。
这等国之重器自然不是每支军队都能配备,但云绫麾下这一千骑兵却是玉麟卫精锐,自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有了手弩在外围骚扰,彦知节等人的冲锋势头顿时受阻,及至阵前已然去了三四分威力。
“嘭!”
“啊!”
随着战马撞上盾墙,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盾墙摇摇欲坠。
不过长矛手出手很快,双手一递,马背上的骑士大多未及反应便被长矛挑落马下。
无主的战马没了操控,顿时如同无头的苍蝇在盾墙前打转,反而影响了后续骑兵的冲锋。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情况,盾墙还是有被冲垮的地方,而撤入阵中的弩手们便是阻止骑兵进一步冲锋踏阵的关键。
他们在云绫的指挥下向着阵线缺口处倾泻火力,教骑兵即便入阵也难以扩大战果,反而纷纷倒在密集的弩箭之下。
彦从皋从左翼突入阵中,奋力挥舞他那六十斤的战刀左右砍杀,还要时刻提防着迎面而来弩箭,可谓寸步难行。
其身边的亲卫接连中箭落马,等不及救援便会被附近的长矛手了结性命。
鲜血,哀嚎,杀戮······
彦从皋已被这一切激得红了眼,正欲发狠,却陡然发觉周围压力一轻,面前没人了。
他抬眼一看,竟不知何时云绫已经调整了阵形,以被冲破的缺口为基点重新组织起盾墙,将闯入阵中的骑兵三面包围起来。
不待他反应,弩矢自三面袭来,顿时便有数十骑兵哀嚎着跌下马去,旋即便被盾墙后伸出的长矛收割去性命。
彦从皋虽然武勇,但面对如此局面也是错愕了一瞬,分神之际只觉左臂一麻,转头一看,一支弩箭正颤巍巍地插在那里。
“啊!”
疼痛与血腥教他不自觉怒喝出声,催动战马向前方盾墙冲去,在那盾墙之后正是冷眼望来的云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