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常年拉黄包车,今日可新鲜了,他居然接到一对样貌非凡的客人,实在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男主人看上去三十左右,眼瞳璀璨仿若缀满星河、鼻梁高耸,身形高大、宽肩蜂腰,甚是挺拔,穿一身裁剪得体的羊毛呢西装,牵一时值五六岁的小公子。
小公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乖巧少言。
太太更是美人中的美人——大眼高鼻樱唇,及腰大波浪风情万种。玲珑有致的身材被丝绒料旗袍轻巧裹挟,肩上斜斜披着时下最流行的狐狸毛披肩,露出一对莹润嫩白赤裸脚踝踩着高跟鞋。
“先生和太太要去哪里啊?”
男主人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名。
阿大不禁奇道,这不是我住的那个贫民窟吗?他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那儿?
女主人开口,声音略有些飘渺冷凝。
“那儿有什么不妥吗?”
阿大的脸不禁红了红,目光不敢与之直视。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那里是城里有名的贫民窟……”
男主人不以为然:“我们赶时间。”
他很快绕到车旁先请女主人上车,又单手抱起小公子放在膝头。
阿大见状就知道,他今天话多了。
他照旧抬起车,往他们说的那条路上跑去。
冬日里风吹的皮肤生疼,阿大拉车的还好,坐在车上的女主人可就有些受不住。
只听她冷冷的对男主人嗔道:“白磬臣,这风也太大了。”
噢,原来这家男主人姓白,那这位想必就是白夫人了,只是……听她的口气,连名带姓的,好像是对男主人很不满意啊……
在他住了一辈子的棚户区里,从没听过哪个婆娘敢对丈夫这么连名带姓说话的,那高低得挨一顿揍呢!
他心里正暗自腹诽,耳边传来白先生卑微的讨好。
“青儿,回去时我们再试试这轿车如何?”
“轿车?”
轿车啊,果然是有钱人啊,随随便便都能坐的起轿车……
阿大这么想着,步履未停。
小公子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街边的新式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奇不已。
“那是什么?”
男先生柔声又答:“是自行车。”
“哇!爹,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
“先生、太太,到了。”
他弯下身子,将黄包车放平,白先生一家很快落地。
白先生很爽快的给了两块钱:“多的去买碗热汤喝。”
两块钱!他一出手竟是两块钱!
阿大连连弯腰致谢,见他们有意真要进去弄堂,还是多嘴关照了一句。
“先生太太,弄堂里有个傻子,你们小心些。”
时髦的太太率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侧对着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日头恰好自她身后刺来,一阵光晕晒得阿大睁不开眼。
“噢?什么傻子?”
阿大半闭着眼答:“是个武傻子,要小心,她会打人!”
“不碍事。”
白先生揽过太太的肩,再不看阿大一眼。
一家三口迅速没入了眼前的弄堂,消失无踪。
阿大摇摇头,世道真不公平,竟真有人有钱有颜还有这么漂亮的婆娘和儿子!
……
弄堂里非但窄小,地面还崎岖不平。
妇人们身着粗布棉衫、各个不带半点首饰,斜挎个木盆装些衣物,三三两两从这对夫妻身边路过,不禁驻足侧目。
终于有个大胆的问,你们是哪儿来的呀?要找谁呀?
高大英俊的男人自称是白先生,南方来的,要探望自家亲戚,亲戚姓林。
姓林?
弄堂里没有姓林的呀……
怎么没有?!
一妇人拍案而起,神神秘秘道:“那傻子好像姓林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呀,那傻子不就姓林吗?
白先生笑脸盈盈,未见半分不快:“那可否有劳为我们带个路?”
不劳不劳!
众人簇拥着三人走过几个弯,终于停在一户石库门口。
白先生伸手就准备叩门,谁知门里正巧出来一满面横肉的臃肿妇人,她乍见一高大男子出现在家门口,手上端着的一盆水霎时跌落在地。
溅起的水花将围在四周的众人撒了个湿透。
一时间,怨声载道,众人再顾不上看什么热闹,纷纷回家去换衣裳。
转瞬间众人散了个精光,门口终于只剩下这陌生的一男一女与一稚童。
“先生、太太,你们是要找谁啊?”
那妇人面色尴尬,慢慢伸手将地上的木盆捡起。
“林鸳,是我的表妹。”
那美人太太露出锋芒的目光:“我来探望她。”
妇人面色越来越差,可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太太,是林家要来接她了吗?”
美人太太不知哪儿来的手劲,伸手直接推开还挡在门前的臃肿仆妇,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的就往里冲。
臃肿仆妇暗叫不好,可怎么好让她见到林小姐如今的模样噢!
她刚想阻拦,手上传来一阵阴凉,垂眸望去,是那小公子正阴沉着一张脸紧握着她的手:“你要去做什么?”
先生示意小公子松手,对仆妇吩咐道:“你拦不住我们,不如一道进去看看吧。”
事到如今,她想瞒怕是也瞒不住了,如霜打的茄子模样拖着沉重的步伐与之一起往里走去。
美人太太踩着高跟鞋也如履平地,这门里的空间实在太小,穿过窄小的院子再往里走便是两间起居室。
她还没走近,便听到男子猥琐的声音。
一脚踹开门,只觉天旋地转。
一个样貌清瘦的男子,年约二十出头,身着家中常服,怀里抱着她要寻的表妹。那林鸳此时口角挂着几滴晶莹唾液,面容木木的,根本毫无知觉。
男子的手还伸在林鸳的胸口,正准备要做些什么。
乍见如此美人闯入,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前后脚时间,白先生、小公子和臃肿仆妇随后进门。
“还不把人拉开?!”
美人太太立刻尖厉的命令道,一双美目气的充血,红血丝一缕缕分布在眼白上,甚是吓人。
臃肿仆妇也吓得不轻,上手将林鸳拉至一旁,反手一耳光抽在青年男子的脸上。
“跪下!给贵人先生和太太磕头赔罪!”
男子此时方才悠悠醒转,见眼前男女身着不菲,三人均面色不虞,尤其是这位太太,明显已经气急了。
他如梦初醒,直接跪地求饶。
“贵人们息怒!容我解释!”
美人太太冷笑一声:“解释?还是狡辩?林小姐是傻,可那也是林家的人。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冒犯她?”
“是不想活了吗?”
一句话,令此地的温度骤降。
臃肿仆妇“噗通”一声跪下告罪:“太太!这位太太!是林小姐她……她先勾引的我儿子呀!”
“啪——”美人太太闻言,怒火更甚,连话都不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臃肿仆妇的面门上。
臃肿仆妇应声倒地,连连高喊着:“杀人了!要杀人了呀!”
男子见自己的亲娘挨揍,急红了眼就要起身拼命:“你个……”
可脏话还未出口,就感到膝盖一阵刺痛,根本起不来身。不仅如此,下颚被那男人利落的掐着使力,轻车熟路的就被卸了下来——一阵剧痛袭来,他竟脱臼了。
“怎么?你还想对我的太太动手?”
那男人居高临下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跟在他身旁的小公子眼神狠戾,根本不像是小孩子!
这三个人,到底是何方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