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意害人，可命运偏偏将他推到这样一片没有回头路的悬崖峭壁上。
自瘟疫以来，他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一睡着，株洲城里那些无辜百姓就会出现在他梦里。
刚出生的婴儿、正值壮年的男子、待嫁的新娘、苦了一辈子刚刚享福的老妪……
有太多无辜的人，死在那场瘟疫里，死在权利的追逐场上，他的身上背满了命债！
良久，他忽然跪地，双目空洞的望着前方，低声道：“好。”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他看向清凝，又看向她微隆的小腹，干裂的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他说：“还好，我们王家，还有人在幸福着。”
王家世代行医，医术在汴州算是数一数二的，他自小便被祖父带着学医，学习的空隙，便会被姑姑带着到处去玩儿。
因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家中药铺，所以父亲很少会带着他去哪里玩乐，故而他儿时的快乐，大多是姑姑给的。
以前姑姑未嫁时，祖父也不在意女子不能学医这个说法，曾让姑姑跟着他学习，那时王家并未败落，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姑姑对医术并不感兴趣，学了没多久便弃了。
可惜后来汴州城遭了水灾，又逢贪官侵占，王家自此败落。
清凝上前一步，扶起他，目光有些沉痛：“表哥，你也会幸福的，待指认了太子，我便让王爷送你回汴州去，到时你再将王家的药铺开起来，重新振兴王家。”
清凝说的并无半点假话，她是真心想让王归礼回到正途上去，王家一脉，如今只剩他一个男丁，若是自己母亲在世，也一定会倾力保住他的。
王归礼苦笑着点头：“姑姑……你娘亲她……生前过得可好？”
清凝眸子黯下去：“她的后半生，是不值得。”
“我娘她不是被收养，而是被卖到了京城的青楼里。”
王归礼眉头紧拧，眸光里皆是难言的痛苦，他不敢相信，那个记忆中的美丽少女，后半生过的竟如此艰难。
“幸好她擅舞，没被逼着去接客，本来，大可以这样攒些钱给自己赎身，嫁个普通人，平安无虞的过完这一生。”
“可她遇到了我爹，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以至于后半生皆在那座冰冷的宅子里磋磨，最后还被陈氏害死。”
说罢，清凝神色没什么改变，说起娘亲的苦痛，她似乎早已麻木。
可王归礼早已泪眼婆娑，为姑姑难过的同时也感叹世事的残忍。
活在世上的人，谁也不能幸免。
清凝看了一眼王归礼，安慰道：“哥哥勿要再为娘亲伤心，她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让奸人受到惩罚，当时负责汴州水患的官员，便是当今皇后的母族，若是当时他们没有皇后这个坚实的后盾，谁又敢擅自吞下赈灾的银两？”
“若是赈灾的银两切实地到了灾民手中，外祖他又怎么气血攻心而亡？哥哥和娘亲，也便不会被迫流落他乡多年！”
“他们这样的人，若是走到权利的顶峰，百姓会经受怎样的痛苦？”
一番话说下来，王归礼痛苦的闭上眼。
“我只知晓太子株洲瘟疫一事，其余的，也不知道什么。”
“还有，你为璟王挡箭那一次，便是太子派的人，他只为试探璟王是否真的病入膏肓。”
“又让我入府监视璟王，若是他的身子有好转，就将其毒杀。”
“其他事情，他也不让我接触，只是……他们似乎在做什么机密的事情，那年株洲瘟疫，他趁乱运走了产自株洲的大量紫竹，不知道拿去做了什么。”
说罢，王归礼站起身来，缓缓走至榻边。
“你怀有身孕，日后，就少出门，太子他对你，一直存有别的心思。”
他说的是真话，除了瘟疫一事，太子并未让他知道太多，反而一直利用他去打探消息。
和清凝在药铺见面也是因为可以得到一些关于璟王的消息，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为太子卖命。
若是自己没了价值，太子又会留他多久呢？尤其他的身上还有那样一个惊天秘密。
而太子觊觎清凝这件事，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也是前不久的事情，那晚太子或许是醉了还是忘了，让他去书房帮忙取些东西，进入书房，他便瞧见数张清凝的画像。
而那段时间，他经常与清凝在药铺见面，自然对她的容貌熟悉，一眼便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震惊之余他也为清凝担忧，太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若是等太子继承大统，那清凝的处境，便会危险。
那时他对清凝虽然有利用的成分，但也将她当成好友，也不愿她落入太子的手里。
正想着如何提醒，便被璟王抓了个现成。
如今看来，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璟王的能力也不容小觑，护住她还是绰绰有余。
甚至就智谋来说，璟王还是更胜一筹。
许是血脉相连，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清凝倏觉有些不忍，她也能想到过去那些年，他是如何走过来的，又是怎样被逼迫着，犯下那样滔天的大罪。
“多谢表哥关心，清凝知晓了。”
“你走吧，需要我时，让璟王来就行。”王归礼没有转头，声音也透着不同寻常的平静。
眼下已经认了亲，他知晓世上他还有亲人在，就够了，他只想她能远离纷争，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她身子不便，这个是非之地，少来为妙。
至于他自己，他有他的路要走，这条路，谁也不能陪他走。
清凝迟疑站在原地许久，看他一直不愿回头，才不情愿的离开。
清凝走出去，江砚宸疾步走过来扶住她：“快坐，进去这么久，一定站的累了。”
清凝缓缓走至桌前坐下：“他已将他知道的，悉数与我说了。”
江砚宸微微敛眉：“如何？”
清凝忽然起身跪下，他慌忙起身去扶，语气中带着厉色：“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清凝目光带着祈求：“求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快些起来！”江砚宸就差直接把她抱起来了，可又害怕自己动作粗鲁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