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郑宝松,郑二爷更是多年流连花丛,阅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
纤腰一束如一把柳枝一般,延颈秀项,肌肤比白玉还要莹润。雾鬓如云,眉黛青颦,明眸又含着三分哀愁。姿态娴静,又满是书香气,就像画中的仕女走了出来一般,正是郑二爷最着迷的样子。
见到此生都没见过的绝色,郑二爷一时失了神,愣怔的表情叫满屋子人都看了出来,也没出声请他们起来。
女子对冒犯的眼神尤为敏感,杨若禾当即脸上带出怒气。
这边郑宝松还在看着卫青柳,见自己父亲如此失态,郑宝松都察觉出不妥。
老夫人原还靠近吴姨妈说话,见此,身子往后靠了靠,冷声道:“你们一路劳顿,也是累了,就先去歇会儿吧。”
也不顾还没见完礼,又扭过头对周管家说:“带姨奶奶一家往清和院去吧。”
原先准备的院子已经算是偏些了,清和院更是偏僻,在侯府西北,与南山院隔着半个侯府。
周管家知道老夫人恼了郑二爷,面上不露,只当之前安排的就是清和院,欠身领命,走到郑二爷旁边,请郑二爷移步。
郑二爷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敢再看杨若禾,红着脸侧过头,灰溜溜跟着周管家走了。
吴姨妈也没料到自己丈夫竟这样失礼,十分愧疚,扭着帕子想给姐姐道歉。还没开口就叫老夫人的眼神止住了。
知道自己妹妹嫁得不好,也知道她的一双儿女没长好,但毕竟是自己看大的亲妹妹,尤其是和娘家来往少了之后,老夫人更加照顾吴姨妈。可没想到妹夫竟然混成这样,比之郑宝松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夫人迁怒到吴姨妈身上,眼神冷厉地看着吴姨妈,道:“你也去歇着吧。”
吴姨妈不敢再说什么,瑟缩着起身要走。
郑宝珍心里已经恨得要死,又没办法再打圆场,就眼里含泪,走过去跪在老夫人面前磕了个头,又给杨若禾行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扶着自己母亲出去了。
郑宝珍演的这副为父亲羞愧却不得已的样子,只盼着老夫人能把她和郑二爷分开来看。
郑宝松却走上来,见卫青柳皱着眉十分生气的样子,摸着脑袋想向杨若禾说些什么。文嬷嬷适时走上前,挡住郑宝松的视线,笑眯眯道:“表少爷也快去歇会儿吧。”
还没出口的话被打断,郑宝松点点头,顺着文嬷嬷的手走出去了,还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这一家子出去后,卫青柳直接转过身,跪在老夫人面前,委屈地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心疼得很,忙拉起卫青柳,拉着她的手,对她和杨若禾道:“放心,我给你们做主。”
老夫人又对文嬷嬷道:“子安时常不在府中,咱们一府的妇孺到底不方便,明个就叫他们住到外头去吧。派个管事带上些护院跟着,也免得他们出行遇到什么事。”
这是以侯府男主子不常在的名头,叫吴姨妈一家人住到外边的宅子里,还派了些护卫看着他们。
文嬷嬷应下,叫人去安排。
府里上下都时常有人打扫,清和院虽然偏僻,但也十分整洁,只是里头的陈设自然不如精心准备过的院子。
周管家十分稳重,落后了一步,叫人快去把安排好的下人调到清和院去。
到了清和院,郑二爷自己理亏,见屋中简朴也不敢多问,坐下后客客气气地接过丫头倒的茶,又谢过周管家安排。
几人都气恼郑二爷失态,但当着周管家的面并不说什么。待周管家离开后,郑宝珍打发伺候的人都下去。
郑二爷知道他们要说自己失礼,先怒道:“怎么?到了侯府有撑腰的了,你们就敢教训我了不成?”
听了这话,吴姨妈和郑宝松不敢再说什么。
吴姨妈起身对儿女道:“都先回去歇会儿吧,总得梳洗下,带会儿才好见人不是?”
郑宝松心道也是,起身先出去了。
看着偏僻的院子和简朴的屋子,郑宝珍心里知道,父亲这下惹恼了老夫人,带会儿愿不愿意见他们一家都还不知道呢。
心里怄的厉害,郑宝珍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也出去了。
郑二爷站起身来,指着郑宝珍的背影,怒道:“她这是什么眼神,以为自己是什么了?”
吴姨妈忙劝道:“她性子怪,您又不是不知道,别和她置气。”
一个丫头探头看屋里在做什么,郑二爷见此也不再说,背着手哼了一声,叫吴姨妈伺候他更衣洗漱。
中午的时候,老夫人也没叫他们到南山院用饭,只叫人把午饭送来清和院。
郑宝珍看着饭菜,突然回过头问一旁伺候的丫头:“现在姨母的饭还是萧姑娘做的吗?”
郑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听到郑宝珍说话,郑二爷十分不喜,道:“食不言。”
郑宝珍并不怕他,依旧等着那丫头回答。
丫头回道:“萧姑娘早就离开侯府了。”也不说是王师傅学了萧湘的菜谱。
但听了这句郑宝珍已经满意了,见郑二爷脸色更黑,她就不再说话,低着头专心用饭。
初到却没有接风宴,还被安排到这么个院子,即便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郑二爷心里还是窝火,以为老夫人是故意苛待他。
带吃过饭儿女都离开后,郑二爷才问吴姨妈:“你上次来住的是哪里?”
吴姨妈不知丈夫为何这么问,老实答道:“住的是南山院旁边的院子。”
郑二爷心里更加认定,老夫人就是在故意轻待他,气的扭过头自己先睡了,也不理会吴姨妈。
吴姨妈不知道丈夫生气,见他刚用过饭就躺床上睡了,关怀道:“吃些茶消消食再睡吧。”
“不吃!”郑二爷头也不回,凶巴巴地说了句。吴姨妈无缘无故被凶,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劝,自己坐在一旁喝了点茶。
自己都这样生气了,也不见吴姨妈来宽慰,郑二爷心里骂道:“真是娶了个木头。”而后翻过身当真睡去了。
郑宝珍得知萧湘离开,觉得总算是有些好消息了,回到屋里后就找侯府的丫头打听。
“萧姑娘于我也有半师之谊,这次来还想再找萧姑娘说说话,怎么听说萧姑娘不在府中了?”郑宝珍问道。
丫头年纪也不大,听郑宝珍问的是这个,就说:“萧姑娘得了老夫人恩典,出府去了,听说在外头开了个店,生意极红火呢。”
萧湘离开后竟没有回陵州,郑宝珍有些诧异,又问:“哦?店铺是在哪呢?我得去拜访一下。”
“就在恒昌街东边隔一条街就是,名字奴婢不大记得,只听说是生意最红火的,您打听一下就知道。”
郑宝珍叫那丫头在墩子上坐下,又示意给她倒了杯茶,又问:“在侯府里做的好好的,怎么就出去了呢?”
丫头十分受宠若惊,推辞不得后顺着坐在郑宝珍脚边,捧着茶道:“听说是见老夫人已经好起来,萧姑娘就说想家,带着孙姑娘就走了。”
丫头说的含糊,架不住郑宝珍想了许多,认定是萧湘惹恼了谁,才找个借口离开的,不然怎么不见回陵州,反倒在侯府附近开了个店?也是姨母和善,没狠心赶她,才叫她留个好名声。
不过郑宝珍又好奇,萧湘是做了什么才在侯府待不下去的。见这丫头懵懂的样子,也问不出别的了,郑宝珍叫人给她一把铜子儿,打发这丫头出去了。
丫头千恩万谢地接过,说了许多奉承话才退了出去。走到门外后,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颠了颠手里的铜钱,不屑地撇了撇嘴。
吴姨妈一家又歇了一下午,仍不见老夫人叫他们到南山院说话。郑二爷这才有些坐不住,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会儿担忧老夫人恼了自己,一会儿又觉得不过是看了一眼,至于这般轻待吗。
甚至到了该用饭的时候都没见人来送饭,郑二爷更是烦躁。
终于在郑二爷把地皮磨掉一层之前,一个丫头过来通报,说请吴姨妈一家往南山院去用晚饭。
郑二爷也没顾上丫头仍不用夫家称呼吴姨妈,忙问道:“侯爷可回来了?”
丫头恭敬道:“侯爷正在南山院。”
郑二爷大喜,忙对吴姨妈道:“快去叫珍儿和松哥儿。”
吴姨妈应下,也没使唤人去喊,自己忙往门外去。
听说南山院来人,郑宝珍和郑宝松也忙从自己屋里过来,正碰上吴姨妈。
郑宝松纳罕道:“你要往哪去呢?”
吴姨妈拍手道:“你们来的正好,你姨母喊咱们过去用饭呢。”
郑宝珍皱了皱眉,道:“派个丫头喊我们就成,您亲自走动什么?”
吴姨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笑脸又消散一些,讷讷不成言。
母亲这个样子,郑宝珍已经见怪不怪,又对郑二爷道:“咱们也快去吧,免得叫姨母久等。”
郑二爷才不管吴姨妈如何,女儿这么一说正中他的心思,道:“咱们这就去吧。”
见父亲高兴的样子,郑宝珍就猜应该是表哥回府了。果然到了南山院,卫时羡正坐在一旁,身上还穿着官袍。郑宝珍心里一喜,面上露出些羞涩,跟在吴姨妈后面进了屋子。
一行人向老夫人行过礼,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叫他们不必客气。而后卫时羡又站起来向郑二爷和吴姨妈拱手行礼。
吴姨妈连忙叫卫时羡起来,郑二爷从没来过侯府,也不敢真把自己当卫时羡长辈,上前一步扶起卫时羡。
郑宝松和郑宝珍又相互给卫时羡行过礼,卫青杨也上前一步给众人行礼。
相互见过礼后,吴姨妈坐在老夫人旁边,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不见侄媳妇和柳儿?”
郑二爷他们一进门就发现了这回事,但都不敢问出来,也就吴姨妈没心眼。听她这么一说,连郑宝松都瞪了自己母亲一眼。
老夫人果然神色更淡,随口道:“我叫她歇着。”
见姐姐生气,又挨了一家人的瞪,吴姨妈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敢再说话。
郑二爷见场面冷下来,就找卫时羡搭话,问道:“子安一向公务可忙?”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哪知卫时羡道:“今日却有些事情,晚饭不能陪姨夫姨母用了,杨儿年纪虽小,也是府中世子,叫他陪着姨夫和表弟吧。”然后就要起身离席。
郑二爷都愣住了,跟着起身道:“都这时候了,子安还有什么要事吗?怎么不先用了饭再忙?”
老夫人开口道:“他本就事多,抽出些时间给你们请过安,自然要忙去,不必管他。”
郑二爷意识到自己也说错了话,忙说:“是,是。子安事多,自然是正事要紧。”
卫时羡略点头,要往门外出,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抽出一个帖子递给郑二爷,道:“方想起来陶大家开了诗会,我想姨夫应当有兴致,就要了份请帖来。”
陶大家不算十分有文采的,但他儿子在户部任职,众人都给他些面子。郑二爷正想在京城走动关系,闻言大喜,忙接了过来。
卫时羡又道:“之前还说要带表弟去营中看看,在府中出行到底多有不便,我也不常在府中。卫家有个宅子离神策军营不远,不如请姨夫姨母到那里小住?”
听到要搬出侯府,郑二爷有些不舍。郑宝松听要带自己到营里去,忙道:“好,好。”
捏着手里的帖子,心道在侯府出行总是有些不便,郑二爷也就应下。
郑宝珍心里急切的很,一直给郑二爷使眼色,但郑二爷并没有看见。
见父亲和弟弟已经应下,郑宝珍也就不能再说些什么,眼睛一转,给自己母亲使了个眼神。
可吴姨妈这次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见卫时羡愿意提携他们,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脸上也满是笑意,一个劲儿地说:“太麻烦了。”
事已至此,郑宝珍只能等着安排。
卫时羡没有再和他们客气,转身就出门去了,身上的官袍也来不及换,快步往大门外走去。
门外一个小子牵着马等着,马儿有些不耐烦,在原地踱步,卫时羡走过去接过马缰,翻身上马离去。
这边老夫人对着吴姨妈和郑宝珍时,脸色还好一些,和他们说别院的事情,又说:“男人家出去,你们两个在家里也没事做,时常来侯府陪我。”
郑宝珍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笑盈盈地应下。
卫时羡离去后,郑二爷又不能真和卫青杨说什么话,只没意思地听他们几个闲聊,心道食不言寝不语,侯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