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上几天,过了端午后,四时居就继续营业了。
这天还不到午饭的时候,店中没什么客,尤叙正在算账。这时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锦衣,背着手仰着下巴走到柜台前。
尤叙看到人影,忙放下账本,问道:“客人要用些什么?”
这人上下扫了一眼尤叙,用鼻孔冲着尤叙,道:“叫你们东家出来。”
尤叙客气笑道:“东家正忙,您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人嗤了一声,道:“你算个什么?叫你们东家出来说话。”然后侧着身也不看尤叙,只神在在地瞪着尤叙去叫人。
见这人衣着华贵又脾气不小,尤叙怕他来头不小,就叫冬儿去和萧湘说一下。尤叙请这人坐下,上了茶,又问这人贵姓,这人瞥了一眼,抬着鼻孔道:“李。”
尤叙再问是为何而来,这人就不再说话了,斜着眼睛看了尤叙一眼,满脸都是“凭你还不配与我说话”。
萧湘正在厨房切菜,冬儿沉着脸进来,道:“萧东家,外头有人寻您。”
萧湘有些纳闷,放下菜刀洗过手跟着出去了。
是个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坐在大堂中央,端着茶也不喝,上下打量着,满是轻视。
见萧湘走过来,这男子上下扫了她两眼,也不说话,瞥了眼尤叙。
尤叙上前,对萧湘道:“这位客人姓李,只说寻您,并不说是为何事。”
萧湘点点头,径直问那人道:“客人可有什么事情?”
这人道:“我乃兵部侍郎蒋大人府上管事,奉主家命,请你到府上做回宴席。”话中虽有个请字,脸上可丝毫没有请人上门的客气。
萧湘笑道:“店中不做宴席,请客人另请高明。若无别的,恕我失陪了。”说罢又高声对尤叙说:“既是兵部侍郎蒋大人府上的管事,茶钱便免了,再送上两盘点心。”
听起来是有礼数的样子,可萧湘高声一喊,叫进店的客人都看了过来。尤叙忙接着道:“冬儿,给李管事送上两盘点心。”
先是二话不说就拒绝,再是叫一群人盯着他看,李管事恼羞成怒,起身指着萧湘道:“叫你到府上做菜,是给你脸面,你可别不识好歹。”
萧湘走了两步,站在大堂中间那面墙底下,墙上原是陶渊明的诗,如今已经取下,换上了用琉璃装裱的御赐的字。
萧湘笑道:“客人若识字便能看见这是陛下亲赐的。我奉陛下之命为民做菜,客人却非要我到蒋大人府上只给蒋大人做宴席,岂不是与陛下之命相悖?难道是蒋大人要你如此做的?”
这话太严重,李管事自然不会认:“不过是要你做个菜,牙尖嘴利说这么多话,还想污蔑我家大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他目露凶相,萧湘完全不惧,还叫想挡在她前面的尤叙和冬儿金多都让开,她也不说话,只目光平静地看着李管事。
萧湘是忠烈之后,头顶上是皇帝亲提的字,还有宫中的和贵妃和靖宁侯府为靠山,李管事哪里敢真的如何。被萧湘看的下不来台,梗着脖子指着她道:“你给我等着。”然后灰溜溜出去了。
这人走后,尤叙十分抱歉,他以为是什么贵客,却没想到又是来寻事的。萧湘摆摆手,道:“你也不知,无事,各自忙去吧。”
萧湘又回厨房去了,只是实在不明白今日这无妄之灾是为什么。
李管事回到府上后,卑躬屈膝地给一个丫头禀报了这事,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脱下,叠的工整递给这丫头,丫头瞥了一眼,道:“留着吧。”
李管事千恩万谢地送走这丫头。
丫头回到院子里,禀报了蒋家大小姐。蒋大小姐气的摔了个杯子,愤愤道:“我倒要看是个什么狐媚子,竟敢不识抬举。”
蒋大小姐气的厉害,当天晚上就要去四时居找萧湘去。
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大群仆役,把一条小巷都堵得水泄不通,一旁的百姓瞧见了,还以为是哪位诰命出行呢。
店外熙熙攘攘地围了一群人,蒋家的下人过去轰赶走了一些,又进店里去要把其他客人赶出来。尤叙自然不同意。
店中的客也有几个有官身的,看见这派头再听了这无理的要求,就问是哪个府上的,竟敢这么嚣张。
嚣张惯了的小子们见这几人穿着常服,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道:“我家大人是兵部侍郎蒋大人,我家夫人是昭庆长公主,我家大小姐是陛下钦封的栖霞郡主。我们大小姐要下脚店中,请诸位退避。”
“我道是谁,原来是蒋家的小女儿,这般大的派头,可见蒋大人好教养。我得向陛下说道说道。”一个食客正是御史,听了蒋家小子报家门的这番话,就要拉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另一位御史一同上书。
另一位御史当即应下,两人就当着众人的面商讨该如何措辞。
蒋家小子见状不对,忙过去向蒋郡主禀报。
蒋郡主坐在轿子里骂了一声:“这点事都做不好!”
然后伸出尊贵娇嫩的手,叫一个丫头扶着走下轿子,要往店里去。
卫时羡下了值就往四时居来,远远的看到这条巷子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忙把马儿留在外头,走进来看是不是又有人来四时居闹事。
蒋郡主刚从轿子中下来,就看到了卫时羡走过来,先是一喜,忙叫住卫时羡,红着脸走过去请安:“栖霞见过侯爷。”
卫时羡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到是个女孩儿走过来,听她请安才想起这是谁,就回了一礼,道:“见过郡主。”
蒋郡主扯着帕子扭扭捏捏道:“真巧,在这里碰到侯爷,侯爷也是到这儿来吗?”
卫时羡道:“是。”
蒋郡主脸上红的更加厉害,觉得两人真是天定的缘分,在街上都能碰到,满眼春情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看到周遭的情景才忽然想起来这是四时居门前,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脸上的绯红霎时褪去,心道这萧湘果然是个狐媚子,勾的侯爷家也不回。
蒋郡主自己戏多的厉害,卫时羡浑然不觉,见这个郡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略拱手,道:“郡主自便。”然后抬脚走进了四时居。
进去之后看到萧湘正站在柜台旁,卫时羡看见她先是一愣,心底又荡了一圈,问道:“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浑然不知这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见他这副迟钝的样子,萧湘捂着嘴巴笑了笑,也算是明白店里今日这两遭是为什么了,她也不明说,只说:“听外头动静太大,我出来看看。也没什么事情,我这就回厨房去了。你要吃些什么吗?”
卫时羡被萧湘笑的耳朵红了一些,轻咳一声,道:“煮碗面就好。”
萧湘点点头,就回厨房去了。
蒋郡主先是看到卫时羡就这么丢下她进去了,有些委屈,忙跟进去,正好看到卫时羡和萧湘说话,心里气愤,想叫人撕烂萧湘的脸,但当着卫时羡的面只能忍下。
见萧湘要走,蒋郡主忙叫住她:“你!站住!”
萧湘回过身,问:“郡主可有什么事情?”
蒋郡主自然是想要把萧湘骂上一番,再叫人收拾一顿,可当着卫时羡的面,她自觉还是得斯文一些,就仰着下巴道:“没什么,看看你。”
萧湘觉得好笑,就问:“郡主可看完了?”
没想到萧湘竟然不怕自己,蒋郡主气闷,哼了声,道:“没呢,给本郡主站好。”
萧湘也不生气,就站在那儿。
卫时羡见这郡主趾高气昂的对待萧湘,心里升起些火,声音也冷下来,道:“萧姑娘是功臣之后,还得陛下题字夸过,请郡主注意言行,莫叫人说您苛待功臣之后。”
听卫时羡这么说,蒋郡主的气焰就消了一些,嘟了嘟嘴,道:“你走吧。”
萧湘略福身,也不知是对蒋郡主还是对卫时羡,而后转身回了厨房。
见她就这么走了,蒋郡主还有些生气,当着卫时羡的面,又不好发脾气。
卫时羡见萧湘走开,又回过身对蒋郡主道:“郡主的仪仗把门前堵得水泄不通,传到陛下耳中于郡主名声不好。”
蒋郡主以为卫时羡是为自己考虑,道:“我这就叫他们走。”
卫时羡点点头,不再理她,找店中相熟的客人拼桌坐下。
见卫时羡又走开,蒋郡主还想跟上,可看到一圈都是男子,她又不愿进去,想叫人把旁人都赶出去,又顾着卫时羡在。
丫头看出来自家郡主进退两难,就叫尤叙找间雅间。
尤叙得了萧湘的示意,早叫人收拾了厢房,请这尊大佛进去。
厢房简陋,郡主自然嫌弃一番,叫人又费功夫仔细打扫一遍,铺上锦缎垫子才坐下。又叫尤叙去把卫时羡请进来一道用饭。
尤叙有些犹豫。
蒋郡主以为他是护着他们东家和卫时羡的私情,不愿意去请卫时羡。眼睛一瞪,怒道:“还不快去?”
尤叙忙应下,找到卫时羡低声说了郡主的要求。
卫时羡正吃着饭,听了尤叙的话,十分纳闷,道:“郡主请我过去做什么?”说过才反应过来,自己愣了愣,心道今日这一大出难道是因为自己?
卫时羡有些恼怒,这郡主不仅是盛气凌人还这样不知礼数,道:“你就回郡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我名声有碍,请郡主自重。”
这话太重了些。尤叙有些犹豫,被卫时羡瞪了一眼,这才到厢房传话。
听了卫时羡的话,蒋郡主气的把桌子上的碗碟都摔了,饭也不吃了,道:“他竟敢拂我的面子!我定要到皇帝舅舅那里告状!”
然后带着一众人风风火火从厢房走出来,走到大堂瞪了一眼卫时羡,然后扬长而去。
一群人来的热闹走的也热闹。只是累得尤叙又向一众食客道了歉,又送上些东西。
卫时羡摸了摸鼻子,心道好像又是自己连累了萧湘。
蒋郡主回到府里,越想越气,叫人连夜请来镇国公府的秦云。
秦云才用过饭,正要歇一会儿去洗漱,听到来人的话,只好收拾了跟着过去。
到了蒋府却不见蒋郡主,秦云喝了两盏茶才等到蒋郡主姗姗来迟。
蒋郡主径直走到上首坐下,也不说话,慢悠悠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才像是刚看到秦云一样,道:“秦小姐过来了。”
秦云起身行礼,道:“见过郡主。”
蒋郡主也不叫她起来,好整以暇地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她的姿态,才问道:“不知道秦小姐可见过四时居那个?”
秦云仍是恭顺的行着礼,说:“不曾。”
蒋郡主冷笑,道:“你都没见过,却叫我先去打探如何?”
秦云这才知道蒋郡主这邪火是从哪来的,装作惊讶道:“难道她竟叫郡主受气了?”
蒋郡主被这话噎住,她哪里会说是卫时羡责备了她,就说:“这也是你能问的?”
秦云心道这郡主真是蠢笨,面上不露,道:“那人邪门的很。不然怎么会叫靖宁侯围着她转呢?明明您这样的样貌才情,这样的出身,才是侯爷的绝配。”
蒋郡主被夸的舒畅了些,慢悠悠道:“是靖宁侯能配的上我,才值得我留意。”
秦云忙改口道:“正是,您这样尊贵,只有卫时羡有功绩有才能,才勉强能配上。”
蒋郡主听的舒心了,抬手叫秦云坐下。
秦云谢过蒋郡主,又问是发生了什么,叫郡主这样生气。
蒋郡主才不会说自己吃瘪的事情,一旁的丫头有眼色地把今天的事情简单说了,自然省掉郡主受闷气那一段。
秦云听了先是骂了一番萧湘,然后又说侯爷怎么被迷了心神,这样识人不清,再说待侯爷清醒过来自然会明白郡主如何如何好。
这番话叫郡主心情舒畅了些,才又问秦云可有什么收拾萧湘的方法。
秦云捂着嘴巴道:“那萧湘可是个天煞孤星,这样的名头,哪个男子不在意呢?”
蒋郡主明白什么意思,靠着椅背摸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跟着笑了。而后叫人送秦云回去。
镇国公府大不如前,秦云处心积虑地想要扒着靖宁侯这棵大树。赵如芳是世家之好,郑宝珍有近水楼台之便,她却连卫时羡的面都见不到。好在她们都不足为虑,赵如芳不得卫时羡喜爱,郑宝珍家世是硬伤。
得了郑宝珍的消息后,直觉告诉她,萧湘不同。即便不除掉这个绊脚石,也得以萧湘为切入口,或许能接近卫时羡。
秦云又知道郑宝珍无非是想借刀杀人而已,自己不能掉进她的圈套。所以秦云思虑再三,找到了蒋郡主这个莽撞无脑的当枪使。
没想到蒋郡主这么不中用,全然没伤到萧湘,还叫卫时羡厌恶了。
秦云原本只想坐山观虎斗,可看样子蒋郡主完全不是萧湘的对手,还得她在背后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