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道门那儿,萧湘只对卫时羡行了礼,并没有说话就坐进轿子。卫时羡想喊住她再说上两句话,却见萧湘径直把帘子放下,再不露头。卫时羡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心道莫不是惹她生气了吧。
天色才稍暗一些,孙家人刚吃过饭,孙大伯才去了店里,孙大娘在院子里乘凉。见萧湘从影壁墙过来,孙大娘就问:“萧丫头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萧湘说:“吃过了。”又问:“你们吃过了吗?怎么不见孙娇和小柏?”
孙大娘手里拿着蒲扇,扇了扇蚊子,说:“刚吃过。娇娇正洗着呢,孙柏跟他爹一块儿去店里了。”
萧湘又说:“外头蚊子多,您进屋里去吧。”
“我就闲着坐会儿,院子里凉快。”孙大娘说,“厨房里还有热水,你也快去洗吧。”
当初萧湘为了方便洗漱,给孙娇提议单独修了间屋子放澡盆,孙娇竟修了两间,说人多用着方便,但其中一个只有萧湘在用。
萧湘知道孙娇了解自己与人疏离的脾气,是在照顾自己,毕竟她和孙大伯孙柏到底不大熟悉。她也没多纠结,心里记住孙娇对自己的好。
找工匠用陶管修了自流水,能将水缸里的水流到厨房和浴室,虽然费了些钱,也占了些地方,但方便许多。
萧湘在水盆里接了半盆凉水,又从灶里提了两桶热水,兑了水温,坐进去泡澡。
夏天燥热烦闷,在热水里泡一泡叫人舒服许多。萧湘坐在氤氲的热气里,支着头发呆,忽然就想起卫时羡说的那句“好看”,脸上有些燥热,萧湘鞠了一把水扑在脸上,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洗漱过后,出来看到孙大娘已经和孙娇一块儿进屋子了,萧湘也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逗了逗进宝和福宝,福宝如今和她又亲近了起来,每天都和进宝一块儿睡在她的屋子里。
然后又拿出花笺印纸,在灯下仔细看了看。雕刻出来的画会失了些生动,但这幅花笺意境非凡,即使是杨若禾和她随意挑了颜色印出来的,也可见花姿如神,仿佛花底暗香浮动,有花神醉卧花丛,就要从中走出一般。
萧湘被这个念头吓到,又仔细看去,发觉手中印的三张图,刚好是莲花、蜀葵和桂花,三张图都画了蝴蝶,但蝴蝶的位置不同。萧湘试着把画折起又叠在一块儿,越发觉得眼熟。
再把三张图错开交叠,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错落交叠后,花朵繁简,正是未梳髻的女子长发散开的模样,稀疏的花枝刚好勾出女子的侧脸,写意勾勒的眉目神情,竟与杨若禾别无二致。
萧湘惊得身子微微后仰,脑海中一片惊涛骇浪。
今天看时,那花笺的雕工像是新做的。杨若禾寡居多年,不会有这样的情趣以自己入画,而且见今日她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这其中玄机的样子。那这是谁送的呢?
能叫杨若禾收下这幅花笺,却又刻意丢在角落保管不善而受潮,但这画工实在精湛,叫好风雅的杨若禾忍不住还是翻了出来。
也不知为何,萧湘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来。
又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看着手中的花笺,不知道该不该和杨若禾说。
叹了口气,萧湘心道,总之这阵子又见不到杨若禾,且她也不是会拿这些出去显摆的人,便先把这事放着吧。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果然卫时羡是个可靠的人。那天萧湘开玩笑说明了祸端的源头,卫时羡也明白过来,后头就不再有什么小姐闺秀来找事。周管家派来的人在店外守了十天,见没什么事情,就回侯府去了。
令萧湘意外的是,郑宝珍竟亲自去了四时居一趟。
许是早就把萧湘的作息打听清楚了,在午时之前,四时居还没客人上门的时候,郑宝珍带着她的丫头进来了。
尤叙并不认识郑宝珍,只是看到又是个闺阁小姐,心道怕是来找事的。
郑宝珍倒是大大方方,也不坐下,站着仔细看了一遍这个店铺,对尤叙说:“请你们萧东家一见。”
萧湘听冬儿的描述,就知道是郑宝珍过来了,心道卫时羡的花蝴蝶真是能找她麻烦,不过她也不怕这些人,解开围裙就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到萧湘,郑宝珍却不说话,只站在大堂中间,将萧湘上下仔细打量一遍。萧湘也不说话,更没有给她行礼,论理她父亲是三品将军,远高于郑二爷,她也不必向郑宝珍行礼。
看着近一年不见,萧湘比去年在侯府时容貌更胜。在这样简陋的店铺里,她只是穿着朴素的棉衣,却像是亭亭出水而立的莲花那样,娇美的身姿已经令人心醉,沉静高洁的气质却更令人惊叹。
思及这些日子卫时羡对自己一家人的所作所为,郑宝珍明白老夫人和侯府的意思,更知道绝不能再得罪萧湘。
虽然心有不甘,但郑宝珍向来是极识时务的,她露出谦恭的笑意,向萧湘走去,略屈膝行礼,道:“许久不见萧姑娘,总想着来看看。本以为能在侯府遇见,却总是不凑巧,今日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就到这里来看看。不愧是萧姑娘,这店里竟是我从没见过的雅致,像是走进了靖节先生的诗里一样。”
看着郑宝珍进来时面色不善,没想到说出来的竟是这些讨好的话,尤叙不明所以地看向孙娇。
孙娇知道是郑宝珍来了,也从厨房走出来,怕萧湘叫人欺负了。她还记得当初在侯府的时候,郑宝珍是如何给萧湘上眼药偷偷使绊子的,甚至还叫她弟弟到厨房去,像是要轻薄萧湘。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再见面的时候,郑宝珍竟先服了软,说了这一番话。实在是叫孙娇惊掉了下巴。
萧湘原本就是兵来将挡,从前都没想过和郑宝珍撕破脸皮,更别说如今了,就跟着笑道:“郑小姐谬赞了。”
郑宝珍又走近了两步,仔细看了看萧湘的脸色,惊叹道:“萧姑娘还是那样容貌惊人。”然后拿过丫头手里的东西,道:“这是我从廊州带来的脂粉,是用珍珠粉所做,一亩的花也不过出来两盒,这样的东西只有萧姑娘能配的上了,还请萧姑娘不要嫌弃。”
紫茉莉花种晒干磨成的粉细腻如珍珠,又称“珍珠粉”,做起来十分复杂,抹在脸上倒确实轻白红香,润泽肌肤。孙娇时而会和萧湘念叨两句,说她平时用的脂粉厚重,待攒了钱也要买上两盒珍珠粉来用,故而萧湘知道这个东西。
萧湘自认为和郑宝珍没什么交情,推辞道:“我粗人一个,又时常在厨房做事,用这样的好东西就浪费了,还是郑小姐留着吧。”
郑宝珍笑意消散一些,露出些哀愁,说:“我先前无知,得罪了萧姑娘,如今已经知错,萧姑娘不收,是不肯原谅我吗?”
见她这个样子,萧湘就知道不收下的话,后头还有许多话等着呢。萧湘就接了过去,说:“不过是想着这样贵重的东西,叫我用了才是浪费,没料到惹郑小姐伤心,倒是我的罪过了。”
见萧湘收下,郑宝珍又露出笑来,拉着萧湘说了一番话,见店里进了客人才离开。
郑宝珍走后,孙娇十分纳闷,偷偷问道:“她来这一趟是干什么呢?”
萧湘心里倒是明白一些,那天老夫人说要给郑宝珍另寻亲事。既然郑宝珍知道她与侯府无缘,怕又以为自己能够如何。加上前阵子卫时羡为自己出头,虽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但想来是蒋郡主被管教了,叫郑宝珍知道后又动了些心思。生怕以后萧湘成了侯府的主子,这才巴巴的过来求和。
若这郑小姐是个男子,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萧湘摇摇头,也不说这些,只道:“谁知道呢,不过她光明正大过来,想来不敢害人。”然后把手里的两盒脂粉递给孙娇,说:“你拿着吧,我还在孝中,不用这些。”
孙娇知道这东西多贵,说:“你留着吧,又放不坏,出孝了也能用。”
萧湘无奈,只好只说:“我不想用她的东西。”
孙娇明白过来,她不觉得有什么,就接过来,笑嘻嘻道:“那我就谢过郑小姐了。”逗得萧湘笑起来。
听说大皇子生下时虽然有些弱,却叫皇后养的极好。皇帝叫人把大皇子的满月酒办的十分盛大,还在宫外撒了些花生瓜子。
见大皇子如此受皇帝喜欢,萧湘心里十分开心,知道东玛在宫里一定过得不错。
孙大伯帮萧湘看了个庄子,有些远,但靠着山,山下有十几亩农田能一块儿买下,山上能圈些地来种果树,养些鸡鸭之类的。
萧湘很喜欢,就买下了。庄子看管的管家也是孙大伯帮忙买来的,是一个姓佟的男子,四十多岁了,家中发了大水,冲跑了家当和老来子。他带着妻子辗转许多地方寻找孩子,但路上妻子生了病,没办法只好自卖为奴。
看他的妻子生了风寒,高烧不退,但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萧湘心软,就另外拿出些钱买下他妻子,又请来大夫治病。
老佟识些字,孙大伯教他如何记账,如何管理庄子。农田的佃户孙大伯也一手给签了,这让萧湘十分省心,说等庄子像模像样了,就带着孙家一行人去玩。
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四时居又换了几回菜品,尤其加了一些凉的菜品,凉拌的鱼片,冰镇的糟肉脍河鲜之类,配上解暑的丝瓜汤之类,叫食客们称赞。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又要到七夕了。
想起去年的七夕,萧湘还在侯府,和厨房众人在一起热闹了一回。今年的七夕,是和孙家人一块儿庆祝。
这天四时居歇业,孙大娘做了巧果,叫孙柏在门前挂上了彩灯。还摆了七样瓜果七个巧果和七个烙饼,叫孙娇和萧湘拜过七姐,又拿了针线叫她俩乞巧。
能把菜刀使成花的两个人,倒被这细细的绣花针难住了。两人对着绣绷子发呆,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绣出孙大娘说的“能奉给七姐的绣品”。
正两两相觑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孙娇忙放下绣绷子起身去看,走到门口却见是卫时羡,孙娇忙行了礼,问:“侯爷是来找萧湘的?”
在这样的节日过来,又叫孙娇这么直白的一问,卫时羡面上发红,轻咳一声,说:“正是。”
孙娇不觉得什么,她早习惯卫时羡围着萧湘打转了,正要去叫萧湘,又见一个人影从旁边探出来,道:“孙姑娘,是我要找萧姨的。”
正是卫青柳。
孙娇一愣,没想到卫青柳竟愿意出门了,忙请他们进去。
绕过影壁墙,看到萧湘正在绣花,卫青柳眼前一亮,喊道:“萧姨,我来找你啦。”
萧湘抬头一看,竟是卫青柳,大喜,道:“今天怎么过来了?你娘呢?”
孙大娘也忙走了出来,卫青柳和孙大娘打过招呼,叫孙大娘不必客气,而后对萧湘说:“听说恒昌街有花灯,金仙湖还有游船,我好奇的很想去看看,我娘不愿意出来,你陪我去嘛。”
说着靠过去,把小脸贴在萧湘的胳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萧湘只好笑道:“好好好,陪你去。”
再看向一旁,果然卫时羡就站在卫青柳后头,萧湘也已经习惯了,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任谁都能看清楚的明白心思,自己再是怎么表明,他也置之不理,只如往常一样贴上来。虽然他也算守礼,没有给自己带来别的麻烦,可一茬接一茬的蝴蝶把萧湘当做仇人,到底叫人有些烦。
可再一想,到底卫时羡也没做什么,没有以他的权势,或者是施给萧湘的恩情来胁迫。只是难办的是,他们之间并不能像楚河汉界那样划清关系,有老夫人和卫青柳,有多次不得不请他帮忙而欠下的恩情,这些都叫人无可奈何。
拖泥带水的,叫人无可奈何。
不过也不是眼下非要解决的事情,萧湘也只当有些尴尬的朋友那样对待他。
收拾了下东西后,和孙大娘孙娇打过招呼,萧湘就和卫青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