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军棍……
贾珍一家击鼓鸣冤时,贾大挨了十棍杀威棒,疼的在家趴了两天,现在还没好,仍是肿着。
不知道军棍打的有多痛,三百下去,人还能活吗?
郑宝松挨过军棍,知道有多痛,听了卫时羡的话,哭着向卫时羡膝行,喊道:“不要啊表哥,不要啊。”
卫时羡回头,看向被衙役压着脖子止住的郑宝松,咬着牙怒道:“若非你是姨母的儿子,我非一刀劈了你不可!留你一命已是念在姨母和我母亲的份上,你竟还敢求饶!”
他攥紧拳头,恨不得亲手打死这恶毒蠢笨的东西。
不想再听他多话,卫时羡指着郑宝松道:“来人,先打他二十军棍!”
卫时羡的亲卫领命,上前利落地将郑宝松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哀嚎的声音。
郑宝松不在眼前后,卫时羡的怒火平息了一些,又回头看向郑二爷,问道:“姨夫觉得如何?”
外头还不断传来儿子哭喊哀嚎的声音,每叫一声,郑二爷都跟着一颤,又看着卫时羡瞪得目眦欲裂的眼睛,郑二爷忙点头说:“极好,极好。”
见这软泥一样的父子俩不再多嘴,卫时羡又转过身,和气问贾珍:“姑娘以为如何?”
前面卫时羡已经说过,要郑宝松的性命是万万不能的,既然这样,就只能按照卫时羡说的,叫他挨上三百军棍,然后发到北疆苦寒之地,再不能回来。
贾珍点点头。
卫时羡又问贾父贾母,老夫妻年纪大些,比贾珍更畏惧这些权贵,听到卫时羡的处置已经十分严厉,自己的女儿也已经应下,忙连声答应。
一时的功夫,外头已经听不见郑宝松的声音,一个亲卫进来禀报:“将军,表公子昏了过去。”
听着声音还不到二十棍,这就昏了,真是丢人。卫时羡沉着脸,对仍稳坐在上的许府尹道:“劳许大人借块地方,先把他收押一阵。”
这不算什么,许府尹自然应下。
卫时羡又安慰了贾家人后,派人将他们一家送了回去。又命人请来大夫,给郑宝松验看伤处,而后又谢过许府尹。
许府尹本就是给卫时羡送人情,摸着自己的肚子,叹口气说:“下官在这顺天府多年,最是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像侯爷这样大义灭亲,孝义两全的,再没别人。”
卫时羡苦笑,说:“我担不起大人这样的夸赞。”
知道卫时羡心情不好,许府尹就没再多说,宽慰两句后,送卫时羡出了顺天府衙。
卫时羡走出府衙,派人将一直不敢说话的郑二爷送回去,而后骑马回到侯府。
他叫来周管家,命周管家安排赠贾家良田屋舍金银的事情。而后他想着该如何对母亲说这件事情。
虽保下性命,可发派北疆此生不归,对于吴姨妈来说,并没有好到哪去。自己母亲虽然明理,到底是牵扯心神的事情,怕是会惹母亲伤心一阵。
卫时羡踱步两圈,才向南山院去。
听丫头通报后,老夫人十分奇怪:“他今日不上值吗?怎么这时候过来?”说着叫人快带卫时羡进来。
看到卫时羡进来时的表情,老夫人心里一跳,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文嬷嬷摆摆手,叫屋中的下人都出去,只留母子二人说话。
卫时羡撩开袍子跪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更是惊讶,起身走到他跟前,弯下腰问道:“可是萧丫头那边……”
没想到母亲竟想到萧湘身上,卫时羡忙道:“并非萧姑娘之事,而是表弟。”而后他把今天的事情简单说了。
听了郑宝松的恶行,老夫人脑袋有些发晕,身子向后仰了仰,卫时羡忙要扶她。老夫人摆摆手,说:“你没有做错,起来吧。”
而后卫时羡起身,扶着老夫人坐下。他站在一旁,说:“他所犯之事,儿恨不得杀之。虽留他一命,但要发落北疆此生不归,儿怕母亲担忧。”
老夫人喝了口茶,道:“我担忧什么,他自己犯下的孽,该他自己还。你留他一命,已经对得起你姨母了。”
得了母亲的理解,卫时羡心口的石头便卸下,吴姨妈如何想的,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卫时羡又说:“儿怕表弟回去后惹出别的事端,就借许大人的地方,暂且把他压在顺天府,母亲可告诉姨母去探望。”
老夫人摇摇头,说:“她看了反倒多出些事,不如等宝松上路时再看吧。”
卫时羡应下,又说:“姨母必然要来求情,母亲若不喜,就由儿子来应对吧。”
老夫人又摇摇头,说:“她那个样子,也说不了什么,你事情多,不必为这些分神。”
老夫人这样说便是能应对的意思,卫时羡便答应下来。老夫人又问要将郑宝松发派到哪,卫时羡说了地方,在黑城守备军底下当个小卒,他托人严厉些看着。
郑宝松总想去北疆狐假虎威神气一圈,没想到不仅没能显摆威风,反倒以这样不光彩的缘由被发落到那儿吃苦。
老夫人又问了别的,卫时羡一一作答。
最后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说:“命啊。”而后沉默一阵,才摆摆手,叫卫时羡自己忙去。
知道母亲到底为这事伤心,卫时羡行了礼,安静退下,出去后叮嘱文嬷嬷仔细照顾。
出了南山院,卫时羡心里惆怅,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了想,抬脚往四时居去。
这时候已经半下午了,四时居里没有客人,尤叙正坐在柜台后打盹。看到卫时羡进来,尤叙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忙拍了拍一旁的金多,叫他去找萧湘。
大堂里趴着休息的人看到卫时羡进来,一个个都忙站起来行礼,卫时羡没心思理他们,随意坐下等萧湘过来。
夏天中午困的厉害,孙宅离得近,萧湘就和孙娇回去歇会儿,这时候正睡着。听到金多在窗外说的话后,萧湘忙换了衣服到四时居去,心里还奇怪,卫时羡怎么这时候来了。
到了四时居,看到卫时羡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见她过来,也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她。
又看到店里众人站在一旁,十分紧张又不敢上前。萧湘知道他们这时候会歇会儿,就带着卫时羡去了厢房。
见萧湘拉着卫时羡的衣服往厢房去,众人心里要炸了锅,又不敢说话,一个个瞪着眼睛看向孙娇,孙娇抬头望天,也不敢说话。
进了厢房关好门,萧湘叫卫时羡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见他难得蔫儿嗒嗒的,萧湘觉得有些好笑,又心疼他定是又遭遇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卫时羡伸出一只手摊开,看着萧湘。萧湘明白他的意思,耳朵有些发烫,把自己一只手放在他手心。
卫时羡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陪我坐一会儿吧。”
萧湘应了一声,拉过凳子,在卫时羡旁边坐下。
卫时羡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萧湘从相握的手,看到卫时羡的侧颜,猜测他是怎么了。
彼此都不说话。
从没见过这样的卫时羡,像是遭遇了什么打击,萧湘有些怜惜,忍不住抬起手,落在他的头发上摸了摸。
像是安慰进宝一样的动作,要收回手时,卫时羡却突然贴了上来,脸颊的肌肤刚好贴到萧湘的掌心,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和进宝撒娇时一模一样。
萧湘觉得好笑,就由着他的意,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吃午饭了吗?”
卫时羡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没用午饭就去了顺天府,垂下眼睛,声音低沉,道:“还没。”
萧湘两只手拉着卫时羡的手,示意他先松开,说:“我给你煮碗面去。”
卫时羡反而捏紧了萧湘的手,抬起眼睛看着她,满是依恋,说:“我和你一起去。”
想到店里的人都在外头,两人一块儿到厨房去,定会被众人看在眼里,萧湘有些羞涩,却还是点点头,说:“好。”
看到两人从厢房出来又去了厨房,众人又纷纷扭头看向孙娇,孙娇忙抬头看向外头的天,心道今天的天气真是奇怪。
厨房放有桌凳,时常擦的干净。萧湘叫卫时羡坐在一旁,又给他倒了茶,自己撸起袖子开始煮面。
面是现成的,高汤也是现成的。
萧湘弯下腰去点着灶火,突然一旁的人接过她手里的烧火棍,看去正是卫时羡。
卫时羡也不说话,在灶台前坐下,开始生火。
萧湘也没有阻拦,在锅里添了水,搬个凳子,挨着他坐下。
如卫时羡曾经所言,他虽不擅厨艺,但行军打仗,生火还是熟悉的。用午间留下的炭火,很快就点燃了灶火。
两人在这盛夏并肩坐在灶台前,身上被烤的炙热,心里也是暖融融一片。
待水烧开,萧湘熟练地扯面,放入锅中,面煮好后,用海碗捞出,添上温着的高汤,加上调料就做好了。
熄了火,两人坐在桌边,卫时羡埋头吃着,萧湘就支着下巴看着他。
卫时羡吃完后又要去收拾碗筷,萧湘忙拉住他,不容置喙地叫他坐下,自己洗了碗筷后,又给他倒了茶,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卫时羡一只手握着茶盏,一只手伸开摊在桌面。
萧湘想到外头还有许多人在,又红了脸,咬着嘴唇,伸出一只手放在卫时羡手心。
卫时羡慢慢摩擦萧湘的手背,一边说:“表弟犯事,我将他发落北疆此生不得归,母亲得知后,心里有些伤心。”
他虽然说得简单,但萧湘熟知他的品行,知道老夫人的通情达理,更清楚他们家这些事情。
卫时羡为老夫人的身体顾虑,自然只能往轻了惩罚郑宝松。可决定要把他发落北疆这么重,可见郑宝松犯的必是大罪。卫时羡为人正直,却不得不因母亲而为表弟徇私,孝义两难,他心中本就落寞。
什么样的罪名,使卫时羡将他发落北疆都已经是徇私?比这更严重的处罚,能有哪些?
老夫人虽然通情达理,品行高贵,但她太疼惜吴姨妈,即便知道儿子两难,知道郑宝松为人不堪,却也不得不护一护郑宝松。可即便已经徇私,却想到这辈子郑宝松都要待在苦寒之地不能回,吴姨妈定然伤心,老夫人也便跟着伤心。
老夫人和卫时羡,都是为亲情所困罢了。
但萧湘一直奇怪一件事情,也从没听侯府的人提起过,听说老夫人是金陵大家小姐,家中兄弟姊妹定然不会只有吴姨妈一个,却从没见别的人往来过。虽不知为何,可其中定有什么事情。
反过来想,正是家中兄弟姐妹都不往来了,才叫老夫人把一腔手足之情都放在吴姨妈身上。
萧湘叹口气,两只手捧着卫时羡的,认真道:“既然你这么做,定是经过细细思量的,老夫人心里明白,只是一时伤心罢了。我做个点心,你带回去给老夫人看,或许能安慰一些。”
卫时羡不明白怎么又做起点心了,但萧湘向来有巧思,他就跟着萧湘走到案板,看她做点心。
萧湘做的十分简单,将大米磨碎成粉,用筛子筛过,加上一些糯米粉和糖粉。混合后少量多次加些水,把米粉搓成沙粒状,手捏成团按一下会松开时正好。
再过一遍筛,用小颗粒蒸出来的菜更细腻。
再把黑芝麻磨碎,和一些米粉拌在一起,做黑芝麻馅。
笼屉中铺上蒸笼布,放上木制的模具,然后把米粉倒入铺上一层。把黑芝麻馅儿在中间铺上一层,最后上头再铺一层米粉。
然后萧湘用黑芝麻在上头画了个图案,是一匹马,旁边一个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像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样子。
上头搭一块笼布,盖上盖子慢慢蒸就好。
看到萧湘画的图案,卫时羡心里一惊,心道实在是好巧思。
他再去看萧湘的侧脸。
比起他们初见时,她身量又长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是那时有些稚气的倔强,如一块玉石,清水润过表面的石头,露出里头莹润的玉来,只是看着这柔和的色泽,就足以叫人心里宁静下来。
若是天下人都如她一般就好了。
才有了这年头,卫时羡就摇摇头,笑自己异想天开。正是因为她的品质和聪慧是世间难得,所以才显珍贵。
若天下人都如她一般,那如何区分善恶?没有恶,又如何显得善弥足珍贵?且世间人都是一样的品行,一样的才智,这世间又失了多少乐趣?
郑宝松虽然恶,可世间本就有恶人,他行将踏错,是为郑二爷和吴姨妈教养不力所致。吴姨妈虽然悲恸,可到底缘起由她,怪不得旁人。
这些本就是避无可避的事情,卫时羡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何必再为这些忧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