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吴学舟陪着,老夫人午饭多用了许多,还叮嘱吴学舟消了食,才回去休息。
卫青柳回到自己院子,才拿出吴学舟给的见面礼,是个极精巧的玲珑球,以檀木雕制,里头套着一层又一层的球,球面上都雕着精致的画,有金陵山水的,也有飞禽走兽。
卫青柳忍不住说:“表哥看着朴素,送的礼竟这么精致。”
她的奶嬷嬷也是侯府老人,就解释说:“金陵吴家也是正经的百年大家,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卫青柳又问:“那表哥出行,怎么这么简朴呢?”
奶嬷嬷说:“吴家似乎向来是这个样子,你还小的时候,吴家和侯府也是常来往的,出手大方,但都十分低调。”
卫青柳更不解了:“后来怎么就不来往了?”
这个就不是奶嬷嬷知道的事情了,她说:“这就不清楚了,从前侯府落难的时候,吴家那边也都一直帮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眼见侯府越来越好了,那边却再没人来过了。”
奶嬷嬷不清楚,卫青柳也就没再问下去了,独自说着:“我以为吴家的表哥也会是穿金戴玉呢,没想到是这个打扮,听说他才十九岁,就中了举人,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再中进士。”
又说:“看着是个白面书生,没想到还带着剑呢,真是奇怪。”
奶嬷嬷就笑了,说:“吴家当初也是军功起家,后来从了文官。不过听说家训还是书剑传家,早些年来的吴家人都是佩剑的。”
这叫卫青柳更好奇了,又拉着奶嬷嬷问别的,可奶嬷嬷也不清楚了。卫青柳意犹未尽,但只好乖乖去休息,心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歇过午觉,周管家就带着吴学舟去见吴姨妈。吴学舟有些惭愧,悄声告诉周管家:“叫您笑话,我来时不知小姑祖母也在,没有备下那么多的礼。”
周管家明白,禀告过杨若禾后,从侯府拿了一些,又带着吴学舟到街上采买了一些,才去拜访了吴姨妈。
吴姨妈早上收到消息,十分惊讶,还问侯府送信的人:“金陵不是早不和侯府来往了吗?这回是为何过来了?”
送信的人哪里知道,觉得吴姨妈这话说的太奇怪,只答道:“小人也不知。”
吴姨妈问不出来,就叫人走了,下午的时候和郑二爷一道在别院等着。见到吴学舟,吴姨妈莫名有些讪讪,问了两句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就没别的话了。
郑二爷见他年轻,就问道:“你来京城是做什么?”
吴学舟面上仍是十分恭敬,答道:“回姑祖父,学舟是为恩科而来。”
这叫郑二爷十分惊讶,忙问:“你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
“正是。”
一旁的郑宝珍都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两眼,心里可惜道,若是辈分再大一点就好了。
郑二爷只有一个花钱买的监生,听了这话也有些不是滋味,没再问别的,又尴尬地吃了盏茶,说:“我还有些公务,就先出去了。”
自郑宝松去了北疆后,卫时羡就给郑二爷找了个差事,就在国子监,也是个清闲职位,说是国子监博士,其实主要是看藏书阁的。
见他起身,吴姨妈忙问:“今日中秋,你到哪里去?”
郑二爷嫌她烦,就说:“与人有约。”也不说和谁有约,带着小厮就走了,身后还是跟着侯府的侍卫。
见此,吴姨妈抿着嘴,只能看着他出去。
郑宝珍倒是对吴学舟笑了笑,解释说:“家父有些孩子心性,总是兴致所至,想到什么就去做了,叫你笑话了。”
吴学舟忙说:“不敢。”
郑二爷出去后,吴姨妈也没什么话和吴学舟说,郑宝珍就同他寒暄起来,问过金陵那边亲戚的身体,又问他下场考试可有把握。
吴学舟说:“祖父叫我来见见世面而已,这次应当是取不中的。”
又说了一些话后,见吴姨妈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吴学舟就先辞去了。
吴学舟走后,吴姨妈看了眼自己女儿,忍不住说:“他和你隔着辈分呢。”
还带着笑的郑宝珍忽而沉下脸来,盯着自己的母亲。这叫吴姨妈心里一阵害怕,心道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呢。
郑宝珍忽而又笑了,柔声道:“弟弟走后,您心情一直不好,可要我陪您出去走走?”
吴姨妈连连摇头,说:“不用,不用。”
郑宝珍笑意更深,走近一步,问道:“哪您为何突然招我呢?”
吴姨妈也后悔死了,自己怎么就一时嘴快,也是自郑宝松离开后,丈夫说是有了差事,整日更不着家,即便有侯府的侍卫跟着,也不见他多陪陪自己,女儿又成天忙着相亲。她心里觉得自己是有些伤心,有些愤怒的,可他们都不理会自己,吴姨妈的脾气就偏激起来,偶尔会冒出两句怪话。
今日却惹恼了郑宝珍,叫郑宝珍吓唬了一番。
见吴姨妈又瑟缩着不敢说话,郑宝珍收了神情,带着丫鬟回去了。
从别院出来,吴学舟就明白了,为何小姑祖母在京城,大姑祖母却没有提前告知他,甚至使他最后在拜访前才买了些东西。
这样的亲戚,还是一早就疏离些的好。
吴学舟记得自己似乎还有个表叔,唤作宝松的,今日却不见他,就问了周管家。
周管家意味深长道:“侯爷派他去了北疆,以后就在那儿历练了。”
吴学舟瞬间了悟,这是其中有些内情,但周管家不能明说。他便没再问下去。
而后又带着从金陵带来的礼,跟着周管家拜会了卫茴。
这天中秋,姜耘也在姜家,一道见了吴学舟。
卫茴是个热络性子,问过金陵的亲戚们后,当着吴学舟的面对自己婆母说:“我从前还说,子安那样俊俏的,在男子中实在是少见,今天却见了个比他还俊的。”
吴学舟头次被人这样说相貌,当时便羞的满脸通红。
姜老夫人笑着拍了拍自己儿媳,对吴学舟道:“莫和你表姑见怪,她就是这么个脾气。”
吴学舟忙道不敢。
而后吴学舟又和姜家的表弟表妹们见过礼。小姜长龄十分可爱,歪着脑袋看着这个大表哥,奶声奶气问道:“表哥长的这么俊,可成亲了吗?”
逗得一屋子人大笑。
吴学舟心里十分喜欢她,摸着她的脑袋,说:“还没。龄姐儿是要给表哥说亲吗?”
姜长龄捂着脸,狠狠点点头,说:“我嫁给表哥。”
姜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点了点姜长龄,道:“你等得起,你表哥可等不起。”
姜长龄不大听懂这个,只知道祖母是说自己不能嫁给表哥,皱着眉头想了会儿,道:“我嫁不了,叫我表姐嫁,我柳表姐可漂亮了。”
吴学舟学着姜长龄的样子,皱着眉头说:“可表哥偏是喜欢龄姐儿,这该如何?”
姜长龄听了十分为难,瞪大眼睛看着吴学舟,又想了想,说:“那表哥等着我,我很快就长大了。”
吴学舟又歪着脑袋问她:“你怎么就偏想着嫁给表哥呢?”
这个问题简单,姜长龄脆声答道:“表哥好看!”
一屋子人又笑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长恭抬头仔细看了两眼吴学舟,心里像是有些计较。
说了一阵子的话,卫茴留吴学舟用饭。吴学舟婉拒道:“大姑祖母特意交代,叫我晚上回侯府用饭。”
卫茴点点头,说:“也是,子安也就晚上有空。”又说回头再去侯府看他。
而后卫茴叫自己长子送吴学舟出去。
走在抄手游廊上,姜长恭见吴学舟身形不像寻常书生那样文弱,就问:“表哥可是有练武?”
吴学舟答道:“是,吴家以诗剑传家,故而我自幼学剑。”
姜长恭十分有兴趣,接着问吴学舟学的是哪一派的剑,现在学的如何了,可会骑射。吴学舟一一答过。
姜长恭心里觉得这个表哥可交,想要约他一块儿跑马,又想起来他是来考试的,只好按下。
吴学舟知道自己表姑家长子的经历,猜测应该是个早慧的孩子,没想到他竟这样成熟聪慧。
两人相谈甚欢,到了门口,姜长恭突然又问道:“表哥这样的人才,怎么现在还没定亲呢?”
吴学舟笑笑,说:“祖父有令,不中进士不得娶妻。”
姜长恭就笑开,说:“这样的家风,怪不得表哥这样芝兰玉树。”
到了门口,吴学舟和周管家翻身上马,和姜长恭挥别后,往侯府去了。
见吴学舟的身影过了拐角,姜长恭转身往正院走,心里想着吴学舟说的话,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快到正院门口时,又挂上了往常沉稳和气的模样。
回到侯府,吴学舟先去洗漱了下,大夏天跑了这么一趟自然一身的汗,而后又去了南山院。
卫时羡早上被皇帝传召,中午又被上峰请去游湖,这时候才回来。
老夫人今日兴致十分好,叫人在院子中摆宴,赏月饮酒。
吴学舟向卫时羡请安,卫时羡送了他一套文房四宝以示勉励,又问他可需要延请名师。
吴学舟答道:“祖父说我这个年纪为官或许并非福分,来这趟只是见识世面,取不中才是最好。若请名师,怕要辜负师长的期望。”
他竟心思这般通达,卫时羡点点头,忍不住夸赞金陵吴家的家风,而后又叮嘱道:“卫家家学的岑夫子是两榜进士,你可向他请教。”
吴学舟应下。
老夫人十分关切吴学舟,交代了许多,一会儿怕他热着,又要给他添冰,一会儿又说怕他自己不仔细,要再添些伺候的。
这叫吴学舟哭笑不得,连连推辞:“姑祖母,我们家的风气您是知道的,若叫祖父知道我在侯府这样过活,回去怕是要挨打啊。”
老夫人想起自己大哥的脾气,叹了口气,说:“你祖父的古板脾气啊,这么多年都没变。”
吴学舟促狭地眨眨眼,说:“若变了又怎能叫古板呢?”
这话逗笑了老夫人,又说了些话,才叫他去休息。
吴学舟走后,老夫人摆手叫下人都退下,才对卫时羡说:“你舅舅家不同寻常,如今学舟过来,咱们也算是又走动了,你要仔细对待。”
卫时羡认真应下。
离开南山院后,卫时羡心里想着金陵吴家的事情。
吴家和侯府不来往,也是因为吴家舅舅的脾气。
吴家源自川蜀,是前朝的开国功臣,这才迁到了金陵。后来前朝迁都了,把一干功臣都留在了金陵,吴家就在其中。
原先吴家还掌着金陵的禁军,后来前朝皇帝一纸令下,改当时的吴家族长的禁军将军为陪都吏部尚书,禁军又收到了皇帝手中。吴家看清楚前朝皇帝此举,从此就从武转文了。
见吴家忠心又有眼色,前朝皇帝就更加信任吴家,吴家就成了金陵第一大家。
正是如此,后来大俞建国后,吴家就成了大俞皇帝的眼中钉。
吴家那时与卫家有交情,忙定下亲事,借卫家对大俞的忠诚,保全了吴家上下的性命,只是丢官贬职是避免不掉的。
吴家的地位一降再降,家中儿女婚事也艰难起来,从前成亲的都有人来带自己女儿回去,更别说没定亲的了。这也才有了后来吴姨妈嫁给郑家的事情。
知道自家是欠了卫家的情,已经连累卫家为他们周旋,且受皇帝疏离了一阵,吴家即便再艰难,也从没向卫家求助过。
那时吴家为叫卫家避嫌,来往虽然不多,但年节相互送礼问候都是有的。
后来哪知道,如日中天的卫家突然就跌了下来,卫家父子还被扣上通敌的污名,虽然没有证据能够坐实,可街头的小儿都学了打油诗来骂卫家。
吴家虽然官运不亨,却连连站出来为卫家周旋求情。那时候朱家余孽还在南边盘旋,吴家为卫时羡战胜,甚至暗中联络当初的通好之家,劝他们投降。
可世事无常,好不容易卫家有些起色了,卫时羡也得了大胜,偏这时候有人告卫时羡通敌,证据竟在吴家舅舅的书房中!
吴家舅舅心中懊悔,恨不得自裁以证清白,可旁人想要污蔑,又不是他一死就能阻止的。
幸而最后发现这人只是污蔑。即便吴家舅舅书信写的明白,只是劝人投诚,可皇室本就厌烦朱家余党,吴家又是当初朱家在陪都最信任的大家。先皇也不论如何,又罚了吴家。
吴家舅舅明白,这是吴家令皇帝厌弃,若再与卫家来往,怕会连累正岌岌可危的卫家。
后来就有了两家莫名其妙多年不来往的事情。
老夫人知道自己兄长心结在哪,劝了多回,可从没收到过回信,渐渐也就放弃了。
如今新皇登基,倒没有那么不待见吴家,见吴家人做事勤勉踏实,还升了一些。而且看到自己大孙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才华,今后定非池中之物,吴家舅舅思虑再三,叫吴学舟带着自己的信去侯府拜访,只是京城中旁的亲戚就算了。
所以吴学舟这次来京城,除了自己一些书和几套衣服之外,再没别的,甚至带的礼品也不多,只是给侯府和卫茴的。
卫时羡心里大概想清楚吴家舅舅的想法,心里再一遍感慨吴家家风之正,心里甚至在想,是不是该对卫青杨再严厉些?
他又笑着摇摇头,心道杨儿的脾气随长嫂,有些温和,太过严厉反倒叫孩子伤心。若是他自己的孩子……
卫时羡抬头看着今晚的圆月,心里想着,也不知她今日在做些什么。
心头一动,卫时羡趁夜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