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萧湘面上仍是平和淡然的样子。
宋渭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且当初靖宁侯府大夫人的“丑闻”满京城皆知,更是知道那人和大夫人早就认识。
听到宋渭这话,众人都纷纷望向杨若禾。
大庭广众之下遭遇这样的事情,杨若禾又气又恼,恨不得掩面而去,可当初经历了一遭,她已经明白,自己羞愧反倒叫人看笑话,不如做出坦坦荡荡的样子,叫人觉得堂堂正正。
见众人看过来,杨若禾只仍是和方才一样的微笑,似乎并没有听出宋渭在暗指自己。
众人见她做的端正,各有百转心思,有人也不知为何,偏看不下去,就说:“这不是卫大夫人吗?倒是鲜少见到。”
杨若禾略点点头,说:“我确实鲜少出门。”
这人被噎,想要接着逼问,一旁有人笑道:“卫大夫人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了?”
杨若禾笑着看向说话的女子,仍是那副温婉模样,说:“左右也是闲着无事,听说这里有趣,就来看看。”
故意要逼问杨若禾的人不满,还要再说,这时宋渭道:“怎么不见东道主?”
有人忙道:“听说龚夫人今日要请芩大家来,许是耽误了,还未到。”
听到京城第一琴师的名号,众人都十分惊讶,又说起芩大家的事情来。
见众人的焦点终于转到别处去,杨若禾松了口气,一直绷着的后背稍稍放松,又想到萧湘还坐在一旁,且以她的聪慧,怕是早就把这些事情给看明白,杨若禾心里羞愧又懊恼。
萧湘是老夫人和卫时羡都看中的人选,明明白白是自己以后的弟妹,自己今日却当着她的面露出这样的丑闻来。
杨若禾一时又气红了脸,心里杂味万千,羞愤地不知如何是好。
但萧湘的品行是叫人信得过的,杨若禾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才把那股愤恨咽下,想要和萧湘说些什么,一回头,却正对上一旁宋渭的目光。
他正直勾勾的看着杨若禾,眼中的毫不掩饰的偏执和狂热,刺得杨若禾心中一痛,又低下头,想哭不得哭,想死不能死。她只能缩回自己的套子里去,心里一遍遍哀叹,为何偏是她遇到这种事情呢。
宋渭带给杨若禾的,从没有过好的。
流言蜚语,尽是人后的指指点点。
杨若禾年少时可是“十全姑娘”啊,样貌端庄,品行端正如庭前兰芝。可女子一旦沾上这种脏水,真的假的,谁还在乎呢?
旁人只顾着背地里笑话,说这女子年少时看着端庄,丈夫去世不到一年,就有人上门提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交好的,听说……两人年少时就认识呢……
这种令人恶心的污名,午夜梦回,都叫杨若禾心里恼恨不已,真恨不得以死以证清白,也免得自己这种名声污了丈夫的身后名,也误了儿女的前程。
可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失去了父亲,怎能再叫他们失去母亲呢……
杨若禾便成日龟缩在靖宁侯府,只装作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靖宁侯府势大,旁人也不敢在人前提这些事情了。
没想到今日竟是宋渭挑起的话头,还当着萧湘的面!杨若禾恨得都要把牙齿咬出血来了。
看出杨若禾的不对劲,萧湘伸过手,拉着杨若禾的,摇了摇,低声说:“我曾听过一个荒诞的故事,一个姑娘样貌太好,人们嫉妒,就传她不端庄,还有一个男子,因为行事不羁,就被人说是品行有缺。两人百口莫辩无法自证其身……”
杨若禾揪着袖子,问道:“后来呢?”
萧湘笑了,说:“后来啊,两个原本不认识的人,就约着一道隐居山林,每日同吃同住。还说……既然无法证明自己清白,那就证明自己不清白……”
杨若禾被这样的话惊住,愣了愣,讷讷道:“怎能这样呢……”
萧湘看着她,说:“是啊,怎能这样呢?自己的日子和别人有什么干系,怎能为着别人荒诞的话就当真为难自己呢?”
本是出水清莲,隔岸甚远,路人远观不可近,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坠回淤泥呢?
杨若禾被这番话安慰一些,也知道萧湘是在关怀自己,心里不再慌张,安定下来,听人谈论琴道。
宋渭早已疯魔,看到的或看不到的,眼前的或是臆想的,杨若禾的身影总是在刺激着他。积攒了十多年的痴病,每次见到杨若禾时,都忍不住要发作一番,可才不过说上两句,见她坐立难安的样子,宋渭又心中不忍,又见竟有人敢为难她,宋渭更是恼怒。
哪里用杨若禾解释什么,宋渭自然会为她解围。
可正如杨若禾不懂宋渭的痴病一样,宋渭也不懂杨若禾的执着。
人早就死透了,还守着干什么呢?孩子也都那么大了,哪用她每天照看呢?再说那么大个靖宁侯府,怎么养不了两个孩子?再不济,让他来养着也无妨。
宋渭这番痴病,杨若禾是完全不明白的。
宋渭心里也清楚……
可情之一字,当真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吗?
情起于旁人身上,却落在自己心间。喜怒哀乐,看似源于旁人,可不过只是自己心中所想而已。
若两情相悦,两人同是喜,同是哀,倒还像是两心相知。
可若只是一人相思……那与另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干系呢?
宋渭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偏执地,尽力地,想把杨若禾拉到他那边。
可偏偏是这些情啊,爱啊,又叫他总是舍不得下手,怕她难过,怕她生气,怕这个,怕那个,怕来怕去的,叫他每每抬起手,露出阴暗的枷锁,又每每克制地收回。
每次都没能套住杨若禾,却又露出枷锁上的血污,反倒叫她受到惊吓……
宋渭早已疯魔,即便明白这些,他也不会去明白这些……
看到杨若禾被萧湘安抚,宋渭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过了一会儿,龚夫人果然带着芩大家到了。
芩大家被誉为燕京城第一琴师,琴技如何倒还没展露,只是穿着一身素净的道袍,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头发,这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就已经叫人跟着静下心来。
杨若禾也擅长琴艺,认真地听了一首渔樵问答,可实在是先前的事情扰她烦心,后面也听不进去了,低声对萧湘说:“我去一旁走走。”
有先前的事情,萧湘不放心她独自行走,当即道:“我听不明白这些,和你一块儿去吧。”
杨若禾点点头,两人悄声离席。
无论这里布置的如何精巧,毕竟是在船上,到底和真正的园林不同。
两人走了一圈,就已经将这里都看遍。再一次走到竹林尽头,一角假山旁,看着墙壁上画的栩栩如生的竹林图,萧湘说:“这副布景要花不少心思。”
杨若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向一旁,说:“倒是种的花极好。”
萧湘认不全这些名贵的东西,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只顺着看过去。
她今日陪着出来一圈,震惊的是老夫人的态度,而非杨若禾这些故事,况且杨若禾的心结也不是她能解开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走了这一圈,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话。
一旁无人,杨若禾心里也多是烦忧,看到一角的兰花开的极好,杨若禾便走过去想要细看。
萧湘正要跟上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挡在她面前。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神情,阴郁冷厉,瞪着萧湘。
萧湘看着宋渭,再看周围无人,她垂下眼睛往假山旁走去,却露出些衣服,显示自己并没有走远。
看着萧湘不远不近的位置,宋渭绷着嘴巴,心道这个人真是不识趣。不过只要能靠近杨若禾,这些他倒也并不在乎。
杨若禾看着这朵藏在角落的兰花开的极好,有些欣喜,要唤萧湘一同欣赏,没想到一回头,看到宋渭正站在自己身后。
霎时间杨若禾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再不看那朵兰花,转身就要离开。
宋渭忙叫住了她,仍是那副对着杨若禾才有的可怜兮兮,说:“姐姐!我好久不见你了,让我再看看你,好不好……姐姐……”
杨若禾大怒,转过身对他说:“不要这样叫我!”
这人口口声声喊着姐姐,可哪件事情像是真的把她当做姐姐?
是,为着他救了自己的女儿,杨若禾尽管心里难过,也仍尝试把他当做朋友来相处,可是他呢?于众人面前令自己难堪,将自己的名节清白戳伤!
难道真要她一死,才能让人明白,她是清清白白对得起自己早逝的丈夫吗?
这人逼迫的是自己的性命啊!
宋渭不明白杨若禾为何发怒,他喊了近二十年的姐姐,为何突然不许了?宋渭心里十分受伤,低着脑袋,声音有些哽咽,说:“我知道的……我于姐姐来说,不过是个逗趣的宠物,捡回去解闷而已,现在姐姐不喜欢了,就想丢开我……可是姐姐……离了你,我该怎么活啊……”
解闷逗趣……
是啊,当初杨若禾确实是为了打发时间,发泄自己的愤懑,才故意要和宋渭玩的……
提到这个事情,杨若禾确实有些理亏,当初她着实考虑不周,只把宋渭当做偶然的乐趣而已。也正是自己心有歉意,后来她便从没和人说起朱家后人的事情,即便是老夫人和卫时羡,也是不知道的。
杨若禾心里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对不起宋渭的,她闭了闭眼睛,狠下心道:“以后……你我不要再有牵扯了。”
宋渭大惊,问道:“为何?姐姐不是很喜欢我送的东西吗?”
这句话叫杨若禾再也忍受不住,流下眼泪,她也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明知道宋渭的意思,却还是收下了他的礼。是老夫人的鼓励太蛊惑人,是萧湘和卫时羡站在一起太惹人哭泣……
可是不管这些借口如何,她到底做了对不起早逝丈夫的事情……
心里的悲愤愧疚再难忍受,杨若禾捂着流泪的眼,推开宋渭跑开了,萧湘忙跟了上去。
只留下宋渭,愣在原地,胸膛不住地有凉风穿过,连疼痛都不觉,只有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