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卫时羡早早的和宋渭一道离京。靖宁侯府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卫时羡常年不在,日子还是如往常一般过。
卫青柳学琴的师父因连日大雪受了寒,这两日无法授课,早上的时候卫青柳自己练了一会儿,觉得弹的有些不顺畅,叫人抱着琴去寻自己母亲。
六荷院的下人自然不会拦着卫青柳,卫青柳就径直进了书房,见杨若禾低头在细细地看着什么,喊了一声:“娘。”
杨若禾听到声音却有些惊慌,忙将手中的东西塞到袖中,神色遮遮掩掩有些不自然,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您方才在看什么?”卫青柳走过去问道。
“没什么。”杨若禾摸了摸卫青柳的头发,见身后跟着的丫头抱着琴,就忙又问:“是哪里不明白,要母亲教你吗?”
卫青柳有些疑惑,也乖巧地没再问下去,坐在杨若禾旁边,拿出琴谱指出自己觉得弹的不好的。杨若禾看了谱子,让女儿弹一遍,告诉女儿手法该是如何,自己弹了一遍让女儿看清手法。母女俩就此谈论起来,倒也忘了方才的事情。
到了晚上的时候,一家人早已习惯卫时羡不在的生活,在一起热闹的吃过晚饭。见今日老夫人眉眼间都是喜悦,卫青柳问道:“祖母可是捡到什么宝贝了,今日这般高兴?”
老夫人哈哈大笑,放下手中茶盏,道:“我今日到院子里走了走散散身子,走到梅园那边,远远的看见梅花树下有什么在发光,有这么大。”老夫人展开双臂比划一下,接着说:“我走近一瞧,原来是个梅花仙子,卧在树下睡觉,正长得和柳儿一般模样。碰见了这么个宝贝,我可不是高兴到现在吗。”
听到梅花仙子时,卫青柳就知道老夫人在开玩笑,又听她打趣自己,卫青柳嘟着嘴,嗔道:“祖母笑我。”
老夫人又故意端正神色,认真道:“难道柳儿不是个宝贝?”惹得众人又大笑,丫头们跟着凑趣,忙说:“自然是宝贝。”
“祖母!”卫青柳红了脸,跺跺脚。
又说笑一阵后,老夫人叫姐弟俩去做今日的课业去,留下杨若禾说话。
杨若禾以为有什么事情,忙问道:“母亲可是有何事交代?”
想起卫时羡昨日说的,老夫人又忍不住,抬手叫下人们出去,而后和杨若禾讲了昨日的事情。杨若禾略滞了下,忙遮掩过去,捂着嘴巴笑道:“母亲可算是等到了。”
老夫人点点头,说:“可算是等到他一句准话了。原先还遮掩着不与人说,神在在的样子,还以为他当真不着急。哼。”而后又交代说:“你提前准备着。我瞧着,他俩许是要把六礼紧着时间走了,时间赶些倒没什么,早些把人娶进来就好,但旁的得仔细一些,你早些把六礼都厚厚的准备妥当。”
杨若禾听了这话,猛地想起自己方才看的信,按下心中许多念头,面上不露,柔顺地应了下来。
老夫人又交代一些难置办的东西该先准备起来。杨若禾一一应下。
回到六荷院,杨若禾看过儿女的课业,一一点评过,待儿女离去后,她洗漱过,又看了会儿书,待人来说卫青柳姐弟都已经睡下,杨若禾才站起来叫人侍候就寝。
屋中的灯烛吹灭许多,有些昏暗,杨若禾慢慢走到床前,又想起些什么,慢慢转过身。
今日伺候她就寝的大丫头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杨若禾顿了顿,说:“想起今日的画作的不好,我再去补两笔。”
大丫头劝道:“这么晚了,您明日再补吧。”
杨若禾摇摇头,说:“惦记着这个,我睡不好。”
大丫头只好给杨若禾披上外衣,打着灯笼陪她到书房去。
进了书房,杨若禾摆摆手,说:“你在外头候着吧。”大丫头点好灯烛,又问火盆,杨若禾只摆摆手没再说话,丫头便退了出去。
杨若禾走到案前,看着自己今日下午画了一半的画,寻常的冬日梅花雪景图,不过是她打发时间随手画的。
抬手摸了摸画中的梅花,杨若禾缓缓坐下,手顺着摸到桌边的书,抽出来一本诗集,翻开两页,当中夹着一封信,杨若禾又拿出那封信来看。
这人惯是这样,先是情真意切写给姐姐请安,再是问先前送的诗集可否合心意,还当他当真惦记送的礼合不合人心意。而后又说收到姐姐回信,只两三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望姐姐明言,这般心思又是哄她再回一封,再多写几个字。接着说自己要离京巡视北方各州府,四月方归,自己孤苦,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盼着姐姐能思念一二,如此他也是有人惦记了……
这人每次都是,直白的言明他的心思,灼热的话叫人不敢直视。
杨若禾扶着自己的心口,再是如何回避,也不得不承认,她觉得自己像是冬日的梅花,前面多年,如何的春日和煦夏日似火,她都沉寂在一片茫茫中,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一半,不再为什么而雀跃了,却偏偏在严严寒冬里开出了花。
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可是啊,可是啊……
又在桌前坐了许久,手中还是那封信,每个字她都已经看过,可每个字又好似没有落入她的眼。久到她好像真的化作冬日的梅花树,不悲不喜时,她缓缓拿起墨条慢慢研磨……
可是谁不想好好活着呢,像春日的湖中涟漪,夏日绕在花间的蝴蝶,秋日悠悠飘落的红叶,她也不想一片死寂,也想好好地活个真真切切。
这边侯府早就习惯卫时羡常年在外的日子,萧湘却有些不习惯。
本以为自己是个独立冷清的性子,并不依赖人,可今日在四时居切菜时总是切两下便顿一下,有时在想卫时羡到哪了,有时只是在发呆,迟钝地自己都没有察觉。
孙娇见她这般,趁着旁人听不见时打趣:“侯爷不过才走半天,你这就想念了?”
听了这话,萧湘下意识反驳:“哪至于这般想……”话才说一半,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确实想了许多回。
自己这是怎么了?萧湘有些好笑,摇摇头,打起精神做事。于是后头没再想过这些,到了晚上洗漱过,她半躺在床上逗两只猫儿玩,眼睛便不知怎的落在了窗前的花枝上,是昨日卫时羡给她带的梅花。
卫时羡牢记萧湘说的,每次到四时居都给她带一枝花,便是他昨日如何忙碌,也没有忘了。
萧湘又忍不住想,他现在到哪了,这么冷的天若是没赶到驿站,该怎么过夜呢?今年怎就无端下了这么大的雪,皇帝也是,怎么想起派这两个人一起巡查呢。也不知他带够东西没,出门在外不便,又是穷冬腊月,少件衣服可是要挨不少冻的。
胡思乱想许久,萧湘摇摇头,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日还要早起,萧湘便吹灭灯烛,躺下睡了,可夜半梦里,那雪中骑着马远远向她走来的,还是那个所思之人。
过了几天后,萧湘也习惯了,日子也能如往常一般过着。
今年年关,四时居又做了许多年货,因为如今四时居人多,又早早开始准备,今年做的东西比去年刚开业时多了许多,厨房堆满了不说,还专门留出一间厢房来。
今年准备的与去年不同,萧湘早早定制了一些盒子,各色图案的柳木盒子。装上六样八样年货,或是点心或是旁的,正适合小富人家做一份体面的年礼。
卫青柳见了还说怎么不做些精致的盒子,高门大户也可买来送人。萧湘就说,这些东西既不稀奇也不昂贵,四时居虽每日座无虚席,但铺子小,算不上什么有名的大酒楼,高门大户拿来送礼就显得太寒酸。
买个东西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卫青柳似懂非懂点点头。
萧湘又早早告知食客们,说四时居只开门到二十七,二十八日那天就歇店了,到过了破五,初六才开张。
因此四时居众人忙了许久,尤其到腊月下旬更是踏着宵禁早出晚归,到了腊月二十七这日,总算是忙完了这天,晚上四时居早早关了门,收拾好店里后,众人面上都喜气洋洋聚在大堂。
今年年货卖的自然比去年好的多,萧湘和孙娇两人勉励众人一番,给众人结算了这个月的月钱,又拿出早早备好的红包,再分了些各色年礼。店里众人自然十分高兴,说了许多的喜庆话,又相互贺过新年后纷纷离去。
尤叙留下来和萧湘孙娇二人算过账,除了腊月的账之外,还要盘今年的总账。有冬儿和孙柏帮忙,几人核对许久,算好时外头也传来了宵禁的梆子声。
孙娇就说:“一不留神就到这时候了,你这时候回去也来不及了,到我家去和孙柏冬儿挤一挤吧。”
尤叙家离得远些,回去的话会被宵禁巡查的人碰到,四时居东西都已经收好,厢房的炕也停了火,尤叙就点点头,几人先回了孙宅。
回到孙宅,孙大娘也习惯了每天等两人回来,因此这时候还没睡。见几人回来,还抱着许多账本。孙大娘知道几人还要说会儿话,就给他们泡了茶,而后先睡了。
四时居如今和从前大不相同,尤叙操劳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因此除了每月固定的月钱外,萧湘又提出按照每月的盈利给他分成。
因此算完账后又给尤叙算工钱,结完工钱后萧湘又拿出厚厚的红包。尤叙道:“东家给的月钱已经十分丰厚,哪还用这么多。”
孙娇就笑说:“看你一年辛劳,特意给你加了许多,好叫你攒老婆本,快快拿着,客气什么。”孙柏和冬儿跟着大笑。
尤叙哑然,无奈笑了笑,就大方收下了。
萧湘看了孙娇一眼,只跟着笑笑没说什么。
给尤叙结完钱,孙柏忙靠近孙娇,脑袋恨不得贴到孙娇脸上,问道:“我呢我呢?我也帮了不少忙!”
孙娇拿手指推开他的脑袋,没好气道:“忘不了你!且放心吧。”然后掏出一个红包扔到他怀中。孙柏掏出来里头的银子看了看,笑得嘴角咧到耳朵上。
萧湘也把一个红包递给冬儿,说:“你拿这些回去,叫你娘好好过年。”
冬儿怕他祖母要了他的工钱补贴他伯父一家,每次只拿一点工钱回去,说四时居工钱只这么些,旁的都存在萧湘这儿。冬儿祖母打听过,甚至来过四时居,说自家孙儿一月难回家几回,这般辛劳,怎么才拿这么点月钱。
每次冬儿拿回去的月钱也都不算少了,比外头正常跑堂拿的都多些,偏这老太太信了旁人说的,什么四时居里头是银子做的台阶,金子铺的地板,往来吃饭的都是大人物,每个在四时居做工的发了家。尤其是老太太亲眼看到尤叙家比从前好了太多,便深信四时居是个金银做成的富贵地,每每都闹着要冬儿多拿点钱回去。
孙娇听了不恼反笑,问那老太太:“既然您嫌工钱少,那我也没办法,我家只能给这么些,不如您到别家找找活儿去?”
半大的孙子不用耗家里的粮食,还能拿工钱回去,老太太才舍不得丢了这份活,吓得忙借口溜了,不敢再说这事。
虽然冬儿只去了半年的书院,萧湘偶尔见他背书,便随手考校过,四书五经他已经背熟,释义也都记住。萧湘随手翻个只言片语的典故,他也都能说出来,孙柏就差了太多太多。
原来尤姑妈识字,便早早教冬儿认字,冬儿打小就会背一些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启蒙书,他又好学。尤叙虽然读书不精,这些启蒙书还是熟悉的,从小也就教过冬儿。后来冬儿做工有了钱,就买来四书五经,一本一本的背,不会的就找尤叙教一教,连烧火的时候都在默背,如此坚持下来,到进书院时就已经将这几本书背的滚瓜烂熟。
进了书院后有先生讲解,后头便学的更精,书院的先生都十分惊奇,还说过明年可下场试一试童生,即便考不过,后年也是十拿九稳。
萧湘这时就问道:“冬儿,你明年可要下场试试?”
冬儿点点头,说:“先生叫我下场试试,跟着看一看。”
孙娇听了,夸赞不已,又回头数落自己弟弟。孙柏缩着脑袋小声辩驳,冬儿忙打圆场,尤叙和萧湘跟着笑他们闹腾。
众人喝了茶暖过身子,又说了会儿话,而后收拾东西洗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