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时,天色已大亮。
许是昨天睡过了,她不困。又或者是和阿妈那些推心置腹的话,让她睡不着。
林清也翻来覆去,心中难受。
被子被她掖在胸口,用腿翻过紧紧压着,才能扼住胸口的酸胀。
阿妈说的有理。
今日得罪的是市长一家,她就算成长了,强大了,怎么能越得过他们?
身份阶级地位,早已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只是希望自己更有底气一点。
难道新时代了,还是旧时代的把戏,永远都逃脱不了现实的束缚吗?
孙家的赏花宴,她不算失败。
孙夫人想算计她,她没有被她算计到,甚至反将了孙夫人一军,让她这个主人家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除了中药,她算是大获全胜。
这场胜利的背后,带来的后患也无穷。
孙家只要不倒,仍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她有把握再次反败为胜吗?
亦或者,孙家愿意蛰伏,愿意忍耐,一直到时惟樾“厌弃”她的那一天,她真的能如自己所期待的那般,真正的变强大吗?
再强大,她能压得住市长吗?
没有把握,不确定,压不住。
现实再次给了她沉重一击。
林清也紧紧攥着被角,心如死灰的想:“难道这一生注定要小心谨慎度过吗?”
她爱自己的阿爸阿妈,从不觉得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
像她这样的人,是不是永远无法冲破这层阻碍?
以前宋诚安在时,人人都说林家傍着宋家。
只有林清也自己清楚,她从未用宋诚安获取什么。
纵然有宋诚安,她照样是小心翼翼生活,不会去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以至于在别人眼里她都是一个乖巧的人。
前十七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戴着面具。
时惟樾的提议,她心动了。
她愿意跟着时惟樾,不就是不想再小心度日了吗?
想到这儿,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大抵,是她的不甘心。
一个女人,一个普通出身的女人,一个普通出身但容貌绝佳的女人。
在这乱世,该怎么好好生存?
她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过去,她不想小心翼翼度日,不想永远看人眼色行事,她想张扬,放肆的活着。
要是男人就好了。
是男人,可以上阵杀敌,可以守固后方,还有机会为自己挣取功名。
是男人,远远少了这些烦恼。
无论是旧时代,还是所谓的新时代,女人身上依旧有厚重的枷锁,依旧是男人的附属品。
她现在,不也是附属品吗?
想要强大,想要有立身之本,不也是靠着时惟樾给她带来的倚靠吗?
她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就凭那点小智慧?
这世间有大智慧的人多了去了,她不是出彩的那一个。
甚至于因为她是个女人,没有倚仗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大展身手,要将这些智慧藏起来。
若她不听阿爸阿妈的……
若她一意孤行,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会不会有人调转枪口对付他们?
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能护父母周全吗?
阿爸阿妈的生意,若有人诚心为难,她又能做些什么,又能帮他们什么?
林清也陷入迷惘。
在此刻,她仿佛身处一团迷雾之中,看不清,也走不出去。
太过于异想天开!
眼前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她又想到了时惟樾。
小森副官和她说,师座为她做了很多。
时惟樾是嘴硬心软。
若她此刻退缩了,选择和父母离开阳城,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会不会辜负他为他出的头?
孙康欺负她,时惟樾站在她的身边,为她开了两枪。
孙夫人让人给她下药,他去处理经手的人,也是为她报仇。
她甚至还没为他做些什么。
换个地方生活,就能摆脱阶级吗?
似乎摆脱不了。
黄家,阳城排得上名号的富商,黄婷婷不也是要做齐翘的小跟班吗?
今日去赏花宴那些人,哪个在阳城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孙家,不也还是以孙家为首?
林清也深感无力。
她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心潮起伏,清晨的光都驱散不了她心中的阴霾。
她睡不着。
到后面,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将她从小到大能记住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
没有结果。
林清也躺在床上,一直到中午才起来。
她一直没睡。
下楼时,遇上程管事行色匆匆从外面进来。
他看见林清也,拿起手中的报纸冲她挥舞:“小姐,今儿外面好热闹!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孙家贪污!”
“孙家贪污?”林清也重复一遍。
她一路小跑下楼,从程管事手中接过报纸。
她一份份看。
这几份报纸,出自阳城几家不同的报社。相同的是,报纸最醒目的位置,都是孙家贪污一事。
程管事高兴说:“小姐,孙家贪污的消息这个时候爆出来,是好事啊!”
“确实是好事。”林清也喃喃自语。
孙家贪污,南京势必会查。这事若是板上钉钉,南京新的调任就要下达,会有新的人接替市长这个位置。
孙家虎落平阳,定然会从阳城销声匿迹。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昨日她才被孙家算计,今日孙家就遭此大劫,简直是天助林家。
谁又敢惹孙家?
就算有人将孙家贪污的证据送到报社,哪家报社敢报道?
能开报社,或多或少背后都有些势力。
军政府、帮会、政治盘根错节,一般人不会轻易打破这些和谐。
林清也想到一个人。
时惟樾。
只有时惟樾,才能鼓动多家报社一起报道。也只有他,早就想肃清阳城的风气。
可他不是不愿意大张旗鼓?
督察处邱伟贩私盐一事,他甚至都没露面,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
这样大的动作,为什么?
为了她?
心中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林清也愈发觉得可能。
贪污被爆出的时间节点太敏感,每份报纸上报道的内容也不相同,仿佛就是想一次性把孙家整死。
小森副官送到她到督军府门口的路上,他也说了,其他的等明日睡醒就知道。
这种可能性在心中逐渐扩大,甚至变为肯定,林清也突然为自己一整晚的动摇而感到难堪。
她何德何能?
得了时惟樾的青睐,认为她有能力,在她几乎没付出的时候,让他帮她做了这么多事?
林清也胸口酸涩,眼睛酸涩。
她捏着报纸,轻声道:“是时师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