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确定,待我查证后再……”沈连成张了张口,但还没说完,便被沈连绮愤声打断。
“确定确定,都什么时候了!若什么事都要确定了才能告诉我,等你确定后,恐怕我早就死上千次百次了!”
他总是这样,什么苦都往自己心里咽,什么也不告诉她们,用自己不丰满的羽翼,将他们护在身下。
他一人羽翼不丰,但他们几人若同时撑起,如何不能固若金汤,让外人无法伤害到他们。
“不要说死。”沈连成急忙开口,眼底划过痛苦。
他已无法承受,雪夜里一遍遍敲响世子府的后门,一遍遍被拒在门外。
街上都在传,连绮死了,他却连她的尸体,也见不到。
世子府挂上了红绸喜字,都说世子和连绮要成婚了,可却连他这个兄长也不知,更是连世子府也进不去。
弟弟妹妹都怨他恨他,将连绮送给南宫慎。
可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世子府,在他找到机会前,能护得住她。
帝后的画像仍然没有找到,但连绮身死,他已然知晓,她的容貌,定然是酷似帝后的。
他将自己锁在屋中苦读,在会试上,一举夺得头筹,得到踏上金銮殿的机会,越过层层阻碍,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为连绮做主之人。
他用前途,换来天子之怒。
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前,他不相信。
还好上天是眷顾他的,连绮,没有死。
沈连成张了张口,声音压得极低,“是……太后。”
说完,他又立刻道,“连绮你不要冲动,太后的弟弟高相只手遮天,高家在朝中势力根深,盘根错节,防不胜防,在没有完全准备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听完大哥种种,再加上这些日子从映如姑姑那里知道的许多事情。
沈连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看样子,沈连珊不是沈爹的孩子,那会是谁的子嗣,才会让太后如此相护呢?
“她是高家的女儿。”
如此,便一切明了了。
为何不喜欢她母后的太后,会喜欢假公主,更是在真假公主一案暴露后,将假公主护在了慈宁宫。
原来那从来不是什么农户的女儿,从始至终,都是高家女,待太后扶持的南宫家登上帝位,再将高家女的后代扶为下一任新帝,外戚干政,天下,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高家的天下。
沈连绮笑了。
又要名正言顺,又要这天下,高家,胆子未免也太小了,连造反改朝换代也不敢,只敢在后宫子嗣上动手脚。
然而,就算没有她,这天下,也到不了高家的手里,白白便宜了四王,高相,也在沈连成在朝中寒门一派的推举下,借着公主的东风,一举将高相拉下相位,取而代之。
沈连成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一切没有明了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查出来,娘的身份,娘的亲人,任他翻遍京城,也没有翻出来。
只是,如今真假公主一案暴露,他身为包庇者,恐怕是再也无法知晓事情的真相了。
但他没有后悔,知道连绮还活着,他便心满意足了。
沈连绮看着空荡荡的牢房,想的却是,手足五年,在她最迷茫不安的日子里,是大哥像一个大家长一样,护着她一点点适应这个世界。
在来天牢见他之前,她就知道,无论大哥对她做出什么样的解释,她本就不可能,狠心要他被杀头或流放。
听完后,她心中已有了决断,但也要问,“但她还是你娘亲的女儿,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哥,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斩不断的情,却要他斩断。
“我已将小虎小娇养大,报答了娘的养育之恩,我如今,只想看着你,看着你好好活着……”
话未说完,沈连成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看着妹妹近在咫尺的倩丽侧影,不敢相信的颤声道,“连绮,你,你原谅我了吗?”
沈连绮感受到他的视线,没有回头,她道:“我没有原谅你。”
沈连成发亮的双眸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沈连绮说:“所以往后,你都要记着,你欠了我,不准再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
她抱着膝盖,哭道:“你知道那毒药有多苦吗,我的五脏六腑如被刀割般的绞痛,鲜红滚热的血从我的口鼻眼睛耳朵流出,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疼得以为真的就要这么死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连成看着妹妹的侧影,想要抬手碰她,但见指缝藏污纳垢,囚服也脏得一片漆黑后,又缓缓放了下来。
“我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只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沈连成话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色彩,但沈连绮的心大起大落,没有察觉。
她抹了抹眼泪,“你若再敢什么都瞒着我,我们便老死也不要往来了。”
沈连成笑道,“好。”
一桩事了,虽其间还有很多不清楚之处,但至少,不再是沈连绮心底的一根刺了。
离开前,她问,“这事,小虎小娇知道吗?”
沈连成道,“不知道。”
“好。”沈连绮选择相信他,“我会让皇爷爷放你们出来。”
声音顿了顿,她没有回头,道:“我往后,是百里绮,也还是你的妹妹。”
“好。”沈连成骨瘦如柴的手指抓着木栏,看着少女的背影一点点在视线中远去,狭长的眸子闪着透亮的光。
他低声喃喃自语,“无论你是谁,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妹妹,不是吗,连绮。”
沈连绮出了天牢,却没能离开。
因为天牢门口,站了一个不速之客,被天牢守军拦在外,进不来,却也堵住了她离开的路。
她站在昏暗的廊道内,看着立在外面的人。
春日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起南宫慎的衣角,又吹过她耳边的鬓发。
她沉睡了数月,但仿佛是沉睡了数年之久,她看着对方的冷面苍眸,忽觉陌生无比。
对方看到她,冷眸一亮,往前踏了一步,沈连绮下意识后退,但随后又顿住了脚。
她想,她为何要退。
她的视线落在南宫慎身上,男人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脸庞轮廓锋利,唇瓣薄得没有人情味,哪怕在日光下,也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
她从来都只是在近处仰望他,却第一次,这么远远地,站在天牢的台阶之上,从上而下地打量对方,那本如大树般不可撼动的身影,也不再遮天蔽日得让她看不到阳光了。
“连绮!”南宫慎几次跨步上前,都被天牢的守军拦了下来,“世子殿下,无陛下命令不得入天牢,还请不要为难下官。”
若是平日,守军可能也不会敢拦世子。
但安南王世子殿下与公主尚未回宫前的旧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守军就算是拦不住,也得做做样子,以防日后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