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清水之上,烟雾缭绕,浩渺迷茫,有船慢行,船尾之处,一白衣男子迎风而立。
他摇着折扇吟完这凄清怅惘的诗经后,低头看向一旁正撩拨清水的青衣女子,面带笑意。
“乐清古城,素来多细细流水,清浅缓慢,不及汉江滔滔,滚滚无边,遇不得诗中那般汉水之女,此趟南行亏了,亏了。”
青衣女子盘腿而坐,用丝帕仔细擦拭纤手,微微抬头,看着薄雾之上的青天白云,浅笑安然。
“流水之处,自有伊人,南兄不必心急。待船多行二里,穿过青山,可瞧见临水之城,有女浣衣,便能遂了你的愿。”
这女子口中所说的南兄,名为南启风,是她在金陵淮河画舫所结识的。
此人性格洒脱,长相俊朗,家里从商,经营布匹,也算是金陵一风流公子哥。
遗憾的是,作为家中独子,却不曾过问经商之道,一直追求心中挚爱。
偏信那人就在南方,故跟随她回了这乐清城。
船行至山尾,她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收起脸上笑容,静静的看着上面的话。
“孟氏素钥突染恶疾,不治而终,因嫁入孟家三年无子,不入祠堂,不赐牌位,归还姓氏,葬于乐清安山之脚。”
两年前的书信,是孟家奶娘所寄,所为孟家二少奶奶柳素钥病死之事,告知在外的孟家三小姐。
孟知安。
三年前出走学医的孟知安收到此信时,悲痛欲绝,拜别师父,一路向南,行医救人,结识知己,终回乐清之地。
五年未归,再回已失心中故人。
经过安山后,薄雾之中,孟安知隐约看到乐清的轮廓,没有太大变化。
只有城头上,还挂着中秋佳节时的大红灯笼,用来牵引游子归乡。
清河两旁,是随风飘扬的芦苇荡,船身刮过时,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打破了这河水之上的寂静。
在这深秋时节,南启风感觉这里异常冷清,不免打了个寒颤,轻声道“知安,我们回来的过早,此时,怎会有浣衣女呢?”
他这么一说,孟知安觉得他是在埋怨,有些不服气,连忙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四处张望着,目光扫过河两边。
“清晨的水,是最清澈的,乐清的女子通常都起的早,一定有的,待我给你找找。”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孟知安就看到前方城脚下有几名少女在浣衣。
她们穿着各色的衣服,长发挽起,戴着漂亮的发簪,衣袖挽到胳膊肘。
个个脸上露出笑容,一边用清水捶打衣服,一边聊着天,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来。
“如何?乐清的女子是否如我所说,烂漫天真,明媚可人?”
孟知安也打开折扇,轻轻摇晃着,冲一旁看呆了的南启风得意一笑。
南启风用扇子遮住头顶,眯起眼睛,细细的瞧了一会儿,点头道“知安说的不错,乐清城的女子,确实个个水灵的很,此处是块宝地。”
“不过是山水好罢了。”孟知安淡淡的回道。
对于乐清,她并无太大好感,自五年前跟随师父离开后,便不曾想过要回来。
若不是想着回来再看她一眼,怕是永远与师父漂泊在外,与这乐清城的人此生不复相见。
船行至城墙脚下时,船家见前方皆是女子在浣衣,便调转船头,寻一方便处靠岸。
未落锚索时,南启风拿行李的手定住了,他弯着腰,抬头看前方芦苇荡,失了魂儿叹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涘啊,知安,我没白来,真的遇见了美人。”
他这么一说,孟知安回过头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就你眼光毒辣,哪儿有美人都是你第一个看到的,说吧,她所在何处?”
“那里。”
南启风站直身子,将行李挂在肩头,指着芦苇荡旁的流水处,一副深受其迷恋的样子。
寻着他手指向看去,孟知安略微晃了神,差点没站稳,幸好南启风扶住她,不禁打趣道“怎么?此女也将你这个美艳的公子哥给迷住了?”
说孟知安是公子哥,全因他在金陵画舫里的乌龙事件。
那时,南启风和家里人闹别扭,气的几天没回家,皆留宿画舫。
一日傍晚,画舫里来了一位青衣束发的公子,面如冠玉,朱唇皓齿,一双狐媚般的眼睛处处勾人魂魄,
一进来就迷倒许多女子,还点名要画舫的抚琴姑娘。
巧的是,南启风早就定下来,听说有人要和他抢,十分不爽,打着扇子就迎接了这个公子。
二人见面后,相视一笑,却带着敌意,互相一番冷嘲热讽后,发现有了共同话题,故成为朋友。
后来,南启风道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关系便更近一步,从朋友变为挚友。
而今,他这般说来,孟知安知道他是在调侃,不做搭理。
只是像着了迷般跳下了还未靠岸的船,双脚踩上了湿冷的泥土也无知觉,只是向那流水处走去。
“哎?知安,你怎么回事,丢下我一人不好吧。”
见她离开,南启风有些着急,连忙塞给船家一些银两,跳下船跟了去。
微冷的薄雾笼罩在这片芦苇荡,水流潺潺之声充斥着耳畔,却让孟知安不觉得有任何聒噪。
反而在这冷秋中,有一丝心平气和的感觉,她慢慢的向前走去。
在河畔边,一身穿白衣的女子正挽着衣袖,露出白皙的胳膊,低着头在浣洗竹篮里的衣物。
纤弱的身影,额间沁出的冷汗,让她一时间乱了心智。
待走到女子面前时,孟知安仿佛走入梦境,身体像踩在清水之上,整个人都飘飘然,她低下头,轻声说了两个字。
“素钥。”
这两个字像是被下了咒一样,那女子听到后,手里的衣服掉入水中。眼看就要被水流冲走,她刚要起身去追,被孟知安先一步抓到了。
“谢谢公子。”
女子见衣服被人拿起,不慌不忙的站直身子,头低下,冲孟知安道了句谢。
她的声音如这清河的水,透着冷意。
孟知安听后心里一阵失落,是自己昏了头,怎么会因为她穿着白衣,身形纤弱,便想起了柳素钥来。
有着这般声音的女子,必是面容清冷,性子薄凉之人。
而柳素钥,却是长相柔和,性子温婉,永远都是笑脸相迎的那种人。
她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孟知安将手里的衣服伸出去,并说道“姑娘,在下为你拦下这衣服,算是帮了你一次,那么作为礼貌,你可否愿意为在下抬起头来呢。”
她一直低下头,孟知安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面前的公子帮了自己,且之前说了“素钥”这两字,应该是乐清归来的游子,并和孟府有联系。
女子仔细想了一下,他既是柳素钥的旧相识,那就不是坏人,不觉得要求看自己是轻浮之意,便大方的抬起头来。
“我抬了,公子可瞧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