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清,入赘,便是和女子嫁人一般。
从此就是对方家里的人,由不得自己耍小性子要走就走的,娘家人更不得再回头多做挽留。
看着那大门被关上,孟谦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孟礼哭的不成样子。
他抱着胳膊慢慢蹲下,身体僵硬的如同冰块,眼神呆滞的看着地上的积雪,声音沙哑到快要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在自问着。
“为什么不要我,娘和爹不要我,而你也不要我,为什么,难道我真的就那么不讨人喜欢吗?孟谦,为什么?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该把我送走啊,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难道就这么一点点请求和奢望,你都不愿意给我吗?”
说完,孟礼将头埋下,任由发丝落在地上,任由被踩得破败不堪的雪水弄脏发丝。
“唉~”孙家的老管家也不多劝,就静静的站在他旁边,难过嘛,总是有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都是快入土的人,这心早就看淡了一切,对于男子不愿离开家人,去入赘这种憋屈的事不需要多劝阻。
孟谦走到一个路口后,就看见一身黑袍的黑野抱着胳膊,露出诡异的笑容在等着他。
看到黑野,孟谦原本痛苦的脸立马变得如同冰块,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看向他。
“怎么,黑野大人不守着自己的主子,却跑来跟踪我们这些家奴,够闲的啊。”
这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黑野听得出来,因为他之前说过孟谦是一个家奴。
没想到今日孟谦自己主动说出来,抢了先机,着实让他意外。
不过,黑野没有兴趣在家奴这个字眼上和孟谦过不去,他歪着头,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道“我是怕你和孟礼私奔了,到时候孟老爷少了一个得力助手,所以跟着看看。”
“放屁!孟礼是我弟弟,你不准开他玩笑。”
听到黑野这样说,孟谦的脸立马黑了下来,他冷着眼看着黑野,浑身透着寒意,想要撕了他那张嘴。
见他生气,黑野觉得很好笑,刚刚冷血无情到把孟礼送人,现在却又表现出一副护短的样子,这个人够纠结的。
黑野走到孟谦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冷冷的问道“孟礼,你有心吗?”
“废话,没心,我就死了。”孟谦避开黑野的目光,偏过头没声好气的回了他。
这个人是有病吧,莫名其妙的跟着他们,还说这样的废话,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脑子还真是够板正的,黑野笑了,他摇摇头道“不,你没心,如果有的话,怎么会不知道孟礼那小屁孩对你的感情。”
听他提到孟礼,孟谦怒了,他一把拎起黑野的衣领,语气低沉。
“黑野,虽然老爷处处让着你主子,可我不会让着你。所以我警告你,别再多管闲事,孟礼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要是你胡言乱语坏了他名声,我不会放过你。”
他的眼里有着怒火,这是黑野从未看见过的。
以前,不管自己怎么惹他,他都是一脸淡然的样子,不怒不恼。
看来,孟礼于他,是一个禁区,黑野的眼睛变得狠戾,他微微抬头,一把将孟谦的手打开。
笑道“呵,不过一个小家奴,你这般担心他,我看你不是仅仅把他当做弟弟吧。孟谦,人前正人君子,冷漠刚正的孟家管事,你心里那点可耻的欲望有人知道吗?”
黑野的话已经够直白了,直接道明孟谦对孟礼有着特殊的感情,将他心底深处隐忍得太深的情感拉到台面上。
“胡扯!”孟谦当即否认,他握紧双拳,死死的盯着黑野。
怎么会,他再怎么荒唐,也不能对孟礼有那种龌龊的心思,那是自己的弟弟。
孟礼,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被孟正霆带回来的,名字还是他给起的。
这么多年,孟谦从来都是把他当做弟弟,呵护着,帮衬些,自己怎么可能对弟弟滋生出罪恶的感情。
这是可耻的,这是罪恶的,这也是他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看到孟谦被自己激怒,黑野似是阴谋得逞,他很想知道,一直以来都输给自己的孟谦,这个人的实力究竟是怎么样?黑野双手蓄力,又加了一句。
“孟谦,把心爱的人拱手让人,滋味如何?”
正是这句,使得孟谦额头青筋暴起,他也蓄足力气,低沉的吼一句。
“我说过了,别再胡扯了!”
然后脚往后重重移一步,将残雪踢到一旁,然后猛的向黑野冲过去。
他的袭击是黑野意料之中,蓄势待发的黑野不慌不忙的迎了过去。
这次,二人皆没有武器,只是凭借各自的内力,赤手空拳,以力相搏。
空荡的北街街头,寒风凛凛,雪花飞舞,带着愤怒的黑野像是不受控制的野兽,每一拳都是用尽全力。
他的身形和手法皆靠蛮力,这是近身打斗,黑野一开始是招架不住这攻击,身上挨了几拳,嘴角也被打出血来。
一刻钟后,孟谦的力气逐渐变小,攻击力变小,整个人都失了控,打了几次虚拳后,有些气喘。
黑野趁孟谦的拳头在自己胸前落了空,一个转身抬腿踹了他胸口,将他重重的踹开。
受了这一脚,孟谦往后退了多步,终于倒了下来,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扶着被踹的胸膛,抬起头狠狠的瞪着黑野。
“你又输了。”黑野抹开嘴角的血渍,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孟谦面前,尽管累的不成样子,却还是保持居高临下的姿态。
这是孟谦第几次输给他?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次看到孟谦败了,他都有些不爽。
因为,黑野总觉得,这个人在隐藏实力,不愿真心诚意的和他比武。
孟谦看着黑野盛气凌人的样子,并不觉得输了有多丢脸,他苦笑道“我打不过黑野大人,一直打不过,你不是知道吗?有必要再说一次?”
输,这是应当的,黑野是谢靖蘅的贴身近卫,在谢靖蘅还是霹雳将军时,黑野就跟着他。
一个当年在金陵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他的近卫,自然也是个厉害人物。
而他,孟谦,不过是孟府一个家奴,怎么会赢黑野,在孟正霆面前,这是不可能的。
孟谦这般坦然承认,倒是让黑野无奈,他伸手将面前之人拉起,低声道“罢了,你这个人心思太复杂,我还真是猜不透,就不为难你了。”
本来还想羞辱孟谦一番,可是当黑野看到他脸色苍白,嘴角都干裂出血,不忍再这寒夜冷风中与他多纠缠。
“多谢。”
被拉起后,孟谦低头冲他道了谢,而后,便慢慢往前继续走,天太晚了,该回孟府了。
黑野见他走,也跟了过去,不管身体的伤痛,与孟谦搭着话。
“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孟礼送走?”
下一刻,却得到了孟谦的一记冷眼警告。
可黑野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到的人,他可比孟谦大几岁,皮厚实的很,继续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孟谦,我这次是很正经的问你为什么要把孟礼送走,没其他的意思。他这孩子平时虽然说话没头没脑,有些笨笨的,但是性子纯结善良,在孟府也讨人喜欢。你怎么就要把他从富裕的孟府带走,送给孙家当女婿,还表现得如此绝情?”
这孙家不过是小户人家,日子虽过得去,可与乐清大家孟府相比,可是差的远了,这孟谦怕是脑子坏了,要把自己的人送走。
关于这个问题,孟谦深知逃不过去,他只能临时想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无奈的回道“孟礼就是因为性子单纯善良,所以才不懂得何为爱,何为情,误把对我的依赖当成感情。因此,我不能让他误入歧途,越陷越深,最后搞得自己痛苦不堪。”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的把他嫁人了?”
黑野算是服了他,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孟礼,对待自己。
这孟谦的心简直就是石头,顽固不化,冷硬无比。
孟谦拉紧披风,吸了一口冷气,忍住痛苦,笑着回道“也是为他好,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是最好的情感,无父无母的孟礼,缺少关爱的孟礼,需要这些。”
“你怎么知道他需要的是这些?”
离开自己心上人,娶一个陌生女子,这怎么会是孟礼需要的,黑野简直想再踹孟谦一脚,自以为是的男人。
这个问题,孟谦不知道如何回答,对啊,他怎么敢知道孟礼需要的是什么呢?
所以就自己强行安排了,可是,除了这样,他无法为孟礼做更好的事。
孟谦迈着沉重的步伐,抬头看向漆黑夜空,眼睛湿润。
“黑野,他想要的,我给一个即将可能要死去的人,是给不了的。”
“什么?你得了什么病吗?为什么会死?”黑野懵了。
这孟谦今晚不对劲啊,又把孟礼狠心送人,又说自己要死,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谦低下头,将泪水逼回去,转头看着黑野,突然笑了,拍着他的肩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无心的人,故而无病,所以活不久吧。”
黑野彻底搞不清孟谦的心思了,他看到孟府的大门就在眼前时,不急着进去,用力拉住孟谦的胳膊,问道“孟谦,你究竟是什么人?”
“孟府管事啊。”他笑着回道,那笑是凄凉的,无奈的。
“我不信。”黑野被这笑吓着了,他开始怀疑起孟谦了。
这个人,并不像普通的下人。
孟谦的身手不凡,心思缜密,向来是不喜不怒,倒像是一个潜伏多年的杀手。
想到这里,黑野紧张起来,他低下头,靠近孟谦耳边小声的问道“金陵巡抚罗信,你的主子?”
若是杀手,不会是谢靖蘅的人,这点黑野非常清楚。
那么如果有人能被安插在孟府,只有罗信会做这事,金陵的巡抚,曾经与方家相交甚好的一个人。
同时,孟正霆,谢靖蘅,还有方岩先,他们曾经的恩怨利益,也是和这个人密不可分。
所以,如果孟谦是杀手,必然是罗信的人,金陵方家被灭,又到乐清孟家了么?
这黑野又直接把话拿到台面上说了,孟谦惊叹他的大胆,看了一眼孟府的大门后,低声笑道“谁也不是我的主子,黑野,你过于敏感了,进去吧,外面太冷,我们进去暖和暖和。”
黑野小声嘟囔道“你真的太奇怪了。”
不是罗信的人,那么孟谦到底是谁,为什么忠诚于孟府,却又说自己会死?孟谦没有再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进去了,今天,他太累了。
这次,送走孟礼,便是永远的道别,孟府是一座华丽的牢笼,他进来了,就不打算出去了。
杀父之仇,孟谦就等着来一个了断,明日,这府里,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因此,他特地将孟礼送走,就是不想让自己还唯一爱着的人受到伤害。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孟谦跪坐到孟礼的床边,抱着他的被子,闭上眼睛,痛苦的说道“孟礼,对不起,大哥是修罗地狱里的恶鬼,一直都是。所以,我宁愿你恨我,恨我狠心拒绝你,也不要你,不要你看到我最残忍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