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便是孟知安与谢筠成亲的日子,这一天,除了冯伶莲,所有人都在府里忙活着。
房间里,孟知安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脸上并没有喜色,反而是神色凝重。
“三小姐,今日大婚,是个好日子,你为何有些不开心啊。”
正在替她梳妆盘发的云菊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了一下。
“你说,苏清颜可否还在祠堂呢?”
她偏过头,没有回答云菊的问题,反倒是丢了一个问题给她。
奶娘死后,孟知安忙着给她准备后事,待她处理好一切事务。
回到孟府,却发现苏清颜已经被送走,一起的还有银月。
孟知安本想去安山上找她,在走到孟府正门时,被秦管事给拦了下来,女子成亲前两天是不可出门的。
现在,她穿上这喜服,全无喜色,只是担心苏清颜。
云菊并不知道孟知安的打算,她只当这个三小姐关心自己的嫂嫂,便轻声安慰道“没事,银月和她在一起呢,若是二少奶奶离开了祠堂,那么银月一定会回来告诉我们的。”
“哦哦,那便好。”
听了云菊的话后,孟知安的心情倒是不再烦躁,慢慢静下来,看着她替自己梳妆。
这是她第一次挽发髻,涂胭脂,画黛眉,孟知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明白了为何南启风总是劝她回归女子态。
在这红妆下,柔媚之态尽显,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睛让她不禁想起常常在梦中浮现的场景。
那个倾世女子,在浮华若梦的街头,身着华丽的凤冠霞帔,背对整个长街。
她拒绝戴着遮掩她倾世容颜的红盖头,任由凤冠上奢侈的珍珠点缀自己的眉心。
抬起下巴,扶着随行的婢女,以最高傲的姿态睥睨一切,随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路挺着胸膛,走向深渊。
待一切准备好后,孟知安拨了一下脸前的流苏帘子,在额间画了朵梅花,轻启红唇,道“孟思容,那时的你,也是成亲,在最繁华的街道,穿着最华丽的喜服,戴着最奢侈的凤冠,十里红妆,风光无限,那么是结束还是开始?”
话闭,门便被打开了,秦管事低着头,轻声说道“三小姐,迎亲的队伍快到了,您该走了。”
“好。”孟知安转过头,放下流苏,笑着回道。
盖上红盖头,穿上红缎鞋,出了这孟府的门,她便不能回头,在走出院子门口时,孟知安塞了张红纸给云菊,小声说道“去趟安山,和她说,莫急,莫忧,等待便好。”
“是,奴婢一定送到。”云菊接过这纸,不慌不忙的揣进怀里。
然后瞧着府里的下人和宾客都满面红光的聊着天,没有人关注到她这个小丫鬟,便低下头偷偷溜了出去。
孟家嫁女,声势浩大,整个乐清但凡与孟家有些来往的,皆上门祝贺,孟正霆在这热闹非凡的场面里,脸上难得多了喜色。
他在看到孟知安被扶出来时,竟高兴的跑过去扶着她。
“知安,爹送你上花轿。”
“谢谢爹。”
突然的热情使孟知安有些诧异,轻放在腹部的手突然一紧,语气也是不自然的。
孟知安二十年来从未得到的父爱,竟因孟正霆扶她的这几步路,而感受到了,可她迈不出那亲近他的步子。
她讨厌孟府,憎恨这里的一切。
在孟府正门口被来迎亲的谢筠接手时,孟知安突然转身,冲孟正霆站着的方向跪了下来。
众人都安静了些,好奇的看着这个新娘,纷纷低语讨论着。
“知安,你怎么?”孟正霆一惊,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嫁人而已,她怎么突然把这个事看的如此重,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行大礼?
“爹,女儿不孝,曾离家多年,无视您的尊严,让您忧心。今日,女儿出嫁,亦是离家,且不知归期,更为不孝,望您原谅。”
说完,孟知安扶着额头,慢慢的弯下腰给他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听完这番话后,众人明白了孟知安的意图,纷纷点头同意。
孟家族长也摸着厚长的胡须,走到孟正霆旁边,语气深沉的说道“嫁女如扬水,走了便无回头日,这三小姐该给养育她的你磕头的,正霆啊,这个礼,挺好。”
“好吗?”孟正霆的双眼黯淡下来。
他看着孟知安,心头一疼,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她是自己的女儿,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性子如何,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刚刚云菊离开时,旁人不在意,可他却发现了。陪嫁婢女,怎可先行离开,这个现在被众人称赞的好女儿,又要重蹈覆辙。
孟正霆叹了口气,没有去扶她,而是背过身,抬起头看着这青天,淡淡的回道“知安,走了便无回头日,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准备好不要你这个女儿了,想清楚了便起身走吧。”
选在今日大婚离开,与五年前孟丞安成亲之日一样,这个女儿,是在小小的报复他一下。
两次孩子大婚,两次失去女儿,都是孟知安。
一去五年,他给孟知安立了碑,府里人都认为他只当没这个女儿,可又有谁知道,夜深时,他也常常去那空坟前暗地叹息。
如今,她这不顾一切要离开,是一去不回的,孟正霆没什么惋惜的,是真正当她死了。
离开孟家,走出乐清,成为孟家唯一的自由人。
“多谢爹原谅。”孟知安听完他的话,也懂了。
她落下一滴泪,而后由着谢筠扶起她。
在上了轿子后,孟知安心里暗自说道,爹,女儿这次离开,我们从此不复相见,您多保重吧。
安山之上,有着乐清城如今最大家族的祠堂,红瓦黑墙,肃穆庄严,陈旧的古门后,摆放的是孟家的列祖列宗。
苏清颜来这里已经有三天,她是明白孟正霆的意思,放她一条生路,可当她站在这高高的山顶上,看着不远处的乐清城时,却不愿离去。
这时,银月从祠堂出来,捧着一件披风下了台阶,过来给她披上。
“二少奶奶,山顶风大,您披件外套。”
“谢谢。”苏清颜转头冲她笑了一下。
“没事。”银月笑着回道,然后她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这个二少奶奶。
素白的衣服上绣着几朵青莲,黑如泼墨般的长发仅仅由一根玉檀簪子挽起,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
这个人,薄唇轻言,肤如凝脂,整个人安静时气质清冷如月,这样的美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银月曾经对孟知安有过想法,可是因她只是下人,加上云菊的劝告,也想通了。
可是,当她看到苏清颜时,又觉得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似乎她对女子有一种特殊的喜欢。
想到这里,银月有些尴尬,她偏过头咳嗽了一下,看看山上的风景来转移注意力。
听到她这一声咳嗽,苏清颜以为她生病了,转过头轻声问道“银月,你身体不舒服?”
“啊?没有没有,嗓子有些不舒服。”
被苏清颜这么一关心,银月的脸立马红了,她看着苏清颜,连忙摆手。
苏清颜指着她的脸说道“可你脸红了。”
“风大,吹的。”银月捂着脸,退后一步,小声的回道。
真是丢人,居然会在苏清颜面前脸红,她怕是疯了。
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苏清颜,银月转身就要回祠堂,在阶梯的拐弯口时却撞见了扶着腰,气喘吁吁的云菊。
“云姐姐,你怎么来了?”银月吓了一跳,今日孟知安大婚,她不该陪嫁过去吗?怎么会在这里。
云菊瞧见银月,无奈的扶着腰,上了台阶,抓住银月的手道“妹妹,我们那二少奶奶呢,她在哪里?”
“二少奶奶?她一直在祠堂这里啊,现在正在那边看风景。”银月扶着云菊,往苏清颜待的那个地方走去。
在看到苏清颜那刻,云菊的目光第一个就落在她的头发上。
那根簪子不是孟知安的吗?怎么会在她这里,她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她这个婢女越来越不懂了。
“云菊,你怎么来了?”
注意到云菊的目光有在自己头上逗留,苏清颜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那簪子。
这是孟知安送的,她说,这是她们的定情信物,无论去了哪里,永远不能丢弃它。
“二少奶奶好。”云菊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失礼,便弯下腰,照着规矩先向她行个礼,然后过去从怀里拿出一张红纸,递给她。
“这是三小姐派我送给您的。”
“那她还有说什么吗?”苏清颜接过那张红纸后,顺便问了一句。
“莫急,莫忧,等待便好。”云菊低头回道,然后识相的把银月拉到了后面。
这时,苏清颜已经打开了红纸,上面唯有一句话。
“素有一梦,思卿容颜。”
看到这句话后,苏清颜的发簪微微发亮,她捏紧那张红纸,泪水滴落在纸上,将字迹晕染开来。
过了许久,苏清颜抬起头擦了一下双眼,将发簪拔下,任由长发在空中飞舞着。
她看向乐清城,听着那里传来喧哗的接亲闹声,笑道“你看,她又嫁人了。”
发簪微微抖动了一下,亮着红光,似是不满孟知安成亲,苏清颜将它抱在怀里,低下头安慰道“不过,你别担心,在这苦难轮回中,她已经原谅我了,只留下对我的爱。很快,我们便能离开这里,我会用这一生来还她,不会让她再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转生轮回,在这一世,苏清颜凭着发簪忆起一切,要用尽一生来弥补对孟知安的亏欠。
乐清城内,因孟府和谢府的婚事,处处洋溢着喜悦,太阳刚下山,这初春的傍晚便有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