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城内,因孟府和谢府的婚事,处处洋溢着喜悦,太阳刚下山,这初春的傍晚便有了凉意。
在北边的一个院子里,裹着薄被的南启风正躺在椅子上喂着身边一大群公鸡母鸡。
“多吃点啊,知安姑姑今日大婚,爹爹今晚要去送祝福呢。”
刚说完,门就被打开了,一身红衣的方平云背着琴,抱着胳膊看着他。
“鸡崽子们都养那么大了,你还挺有贤妻良母的潜质的。”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鸡群一惊,翅膀扑棱扑棱一提,纷纷往南启风身后靠拢。
南启风放下手里的竹盆,抬起头,冷眼看向他,冷声道“消失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没死,你是不是挺失望的?”方平云笑了一下。
而后关上门,走到院子里,把琴放在桌子上,回头扯下面巾,笑道“我还以为我消失一段时间,你在乐清呆的无聊,就能识趣回家了呢。”
见他脸色红润,还满脸笑意,南启风有些不满,撩开被子,起身掸了掸身上并没有的灰尘,冷笑着回道“开玩笑,我养了这么些鸡崽子,要是不等到它们长大拿去集市卖,那我喂的那些五谷杂粮岂不是浪费了,都是钱买的,好吧。”
听他一本正经的说这话,方平云忍不住笑了,坐下来后从桌子上拿过酒壶和酒杯,倒着酒。
“那你还挺会打算,有做生意的潜力。”
进门前,他还听见南启风对这些鸡崽子说话,俨然把自己当成它们的爹了,现在却说要卖了它们,真是心口不一。
看见方平云悠闲自在的坐那儿喝酒,也不解释这么些天他去了哪里。南启风又气恼又担忧,看了一会儿后,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没骨气的坐了过去。
“哎?这几月你去了哪里?”
终于忍不住了吗?方平云放下酒杯,抬起头看着南启风那张带着愠怒的脸,笑着摸上他的脸颊,眼底深处涌上一层哀愁,低声道“为什么,我对你忽冷忽热,你还是很关心我?”
本来南启风是很生气的,对他又消失不见非常恼火,还想着等方平云回来,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一下。
可是,当这个人来到自己面前,南启风怎么也气不起来,他握住方平云的手,无奈的回道“因为我太爱你了,哪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只要看见你的脸,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无法生气。”
这场拉锯似的感情中,南启风不确定方平云到底是什么态度,只知道,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方平云听完他的话后,眼睛都湿润了,他拿开自己的手,低下头,倒了满满一杯酒,猛的喝了一口,然后语气肃然。
“南启风,孟谦死了,感觉他死了好久。”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南启风有些惊讶,他离开孟府不过几月,怎么就发生那么大的事了。
孟谦啊,孟府的管事,孟正霆最看重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鉴于之前自己在孟府里和孟谦关系也不错,他好奇的问道“他,为何而死?”
“因为他是方岩先的儿子。”方平云抬起头,看着南启风,隔了一会儿,眼里带着痛苦回道。
方岩先的儿子,那么他和方平云就是兄弟,可南启风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方家有这么个儿子呢?而且,为什么孟谦这个方岩先的儿子,会在孟府死了,方家和孟家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
突然,南启风感觉自己像一个白痴,对方平云的事一无所知,那几年,真的像是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喝了口酒,看着方平云,满脸不解。
“方平云,你告诉我,这前前后后到底发生过哪些事?为什么孟谦会死?为什么你们方家会被灭门?”
他想知道一切的事,关于方平云的。
“简单的事,我父亲被人害了,方家一蹶不振,惨遭灭门,仅此而已。而孟谦做了错事,遭到惩罚,伤的太重,没能活下来。”
这件事,很长很杂,方平云也无法具体说起,而且他不想让南启风掺和进来。
如今的南家也是金陵大家族,作为家里的长子,南启风该回去,做他该做的事。
而他,方平云,不再是方府大公子,而是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他们两个永远不会有结果,只能简单的回答了他。
“都是意外,和孟府没有关系?”
南启风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身子前倾问道。
方平云看着他,眼神坚定。
“没有,和你的知安家里没有任何关系。”
那孟知安是南启风的朋友,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挚友的爹害了方家,那么南启风一定受不了的。
方平云不想看到南启风和孟知安,这两个多年好友,因上一辈的恩怨反目成仇。
“真的?”南启风仍旧表示怀疑。
见他还不信,方平云有些无奈,他举起手,郑重的回道“真的,我以性命起誓,和孟家无关。”
一听他起誓,南启风慌了,立马把他的手打下来,说道“行,我信你,别再用生命起誓,老天爷是最无理的。你的祈福它从来都假装听不到,可一旦发了毒誓,它立马就听见了,很开心的满足你。”
“呵呵。”方平云听他说这话,尴尬的笑了笑。
坐了一会儿,南启风见明月升起,想起今日是孟知安的大喜日子,虽然了解她这个人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嫁给别人,铁定肚子里装着坏水。
可他还要过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帮手。
南启风放下酒杯,伸了一下懒腰,扭动扭动脖子,道“平云,今日知安大婚,我去讨杯喜酒喝喝,你去吗?”
大婚,当然去啊,方平云摸了一下桌子上的琴,笑道“当然,黑野还说希望我能去为他们这对新人弹奏一曲呢。”
“好,那一起吧。”
他看了一眼那琴,觉得能给知安弹奏一曲,给她的小动作增加点乐趣,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便点头说道。
“呃~”
方平云拿起琴,刚背上,突然脸色一沉,胸口一阵疼痛,豆粒般的汗水从额间沁出,落了下来。
他捂着胸膛,不停的颤抖,蚀骨的疼痛从胸骨传来,蔓延到身体每个部位。
南启风被他痛哭的样子吓坏了,立马过去扶住他,心疼的问道“方平云,你怎么了?”
“没事。”方平云痛的眼睛都瞪大,一只死死拽着胸口,另一只手不停的抽搐着。
怎么可能没事,南启风慌了,他吓得脸色苍白,心也一阵疼痛,赶紧把方平云抽搐的手拉了过来,将衣袖一拉开,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此刻,方平云的一只胳膊已经黑青,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如同烤焦的树木。
“方……方平云,你到底怎么了?”南启风不敢摸那皮肤,泪水涌上眼眶,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回事,不过是数日未见,他的方平云便成了这个鬼样啊?
“百骨裂,中毒太深。”方平云推开他,将衣袖拉下,扶着桌子,退后笑着回道。 他中了毒,
是孟知安的百骨裂,此毒一中,除了落百仙,世间无人可解。
毒深入骨髓,缓慢流动,二百零六根骨头,每天坏一根,直至死亡,才让人断了最后一口气。
短短的个字,让南启风喘不过气儿来。
百骨裂,孟知安说过此毒的可怕,可他从未见过谁中过这毒,不知具体有多厉害。
如今在方平云的身上看到,南启风像是被人抽去全身的力气,他看着方平云,想象着这些天他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疼痛,瞬间就崩溃了。
“为什么,方平云,为什么你要去刺杀孟老爷和谢靖蘅!”
他若不去,孟知安怎么会被逼到对他下那么恶毒的白骨裂,南启风抱着头无助的蹲了下来,哭道“方平云,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和你在一起,你一次又一次失踪,我都不厌其烦的等你回来。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狠心,把我的感情肆意践踏,连死都要瞒着我,为什么?难道爱我就那么难吗?为我活下去就那么难吗?”
现在,南启风明白了,方家与孟谢两家有深仇大恨,孟谦为了报仇而死,方平云亦是如此。
他是个蠢货,一直都是,总是相信方平云编的瞎话。
看着南启风失控的掩面哭泣,方平云此刻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也比不过心里的痛苦。
他扶着桌子,从怀里即刻掏出一颗药丸塞入嘴里,然后等到疼痛缓解了一下,便过去抱住南启风,不停的安慰他。
“对不起,对不起,南启风,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辜负了你,耽误了你。”
他的心再也狠不起来,南启风要是骂他,打他,他还能接受。
可他,方平云,见不了这个人哭泣,爱人的眼泪总是能突破一切防线,抵达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南启风抱住方平云,将头埋在他脖子上,委屈的恳求道“方平云,你丢了我六年,这一次,我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哪怕是死,也不要,好不好?”
方平云抱着他,眼底无限的悲哀,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遮天的银杏树,无奈的叹了口气。
“启风,你知道为何我叫平仲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方平云,不管别人叫你什么,在我眼里,你都是方平云。”南启风抱着他,拼命的摇头。
“哎~”
方平云知道他此时听不下去任何话,只能苦笑一下,然后他摸着南启风的头发,低头吻了一下,轻声道“方平云是你的,换成平仲,也是你的,南启风,你记得,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是你一个人。”
说完,方平云将手移到南启风的脖子旁,轻轻一点。
而后,眼见南启风缓缓的闭上眼睛,紧紧抱着自己的手也松了下来。
他又吻了一下南启风的额头,艰难的起身将他抱起,送入了房间。
走时,方平云看着那刚冒出新芽的银杏老树,浅浅一笑。
“平仲,替我保佑他平安无事,最好一觉睡醒永远把我忘记。”